黑暗沒有立刻把他吞沒。
萊昂以為自己會很快失去意識,可事實並非如此。腹部的疼痛像是一塊被點燃的鐵,慢慢擴散,拖著他的神智,不讓他那麼輕易離開。
他躺在地上,呼吸變得斷續而短促。每一次吸氣,都像是把碎裂的玻璃吸進肺裡。
腳步聲在他身旁停下。
刺客蹲了下來。
萊昂的視線已經開始模糊,只能勉強分辨出對方的輪廓。那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張平凡到幾乎會被人羣吞沒的臉。
「還沒死。」刺客低聲說,像是在對自己確認。
他伸手按在萊昂的頸側,指腹冰冷而精準。這不是關心,也不是憐憫,只是習慣性的檢查——確保工作完成。
萊昂想笑。
不是嘲諷,也不是自嘲,而是一種連他自己都說不清的情緒。他想說些什麼,想把名字吐出來,想讓對方知道自己殺的是誰。
可他的喉嚨只發出一聲破碎的氣音。
刺客沒有等。
他站起身,抽出短刀,動作乾脆俐落。刀光落下的時候,萊昂甚至沒有再感到疼。
世界彷彿在那一刻變得很遠。
很靜。
血慢慢從他的身體下方擴散,滲進獵人棚的土壤裡。刺客看了一眼,確定沒有任何多餘的掙扎後,開始收拾現場。
他把那枚吊墜從萊昂胸前扯下來,看了看上面的家徽。
灰色的獅鷲。
「麻煩的象徵。」刺客喃喃了一句。
他把吊墜丟進火堆裡。
金屬在火焰中很快變紅,家徽的輪廓被燒得模糊、扭曲,最後化成一團看不出原樣的黑影。
刺客轉身離開,腳步聲很快被夜色吞沒。
獵人棚重新陷入安靜。
只剩下風聲,和火焰偶爾崩裂的聲音。
萊昂的視線已經無法聚焦。他看不清棚頂,看不清夜空,只感覺到身體一點一點變冷。
他的腦海裡卻異常清晰。
他看見自己十六歲那年,在庭院裡揮劍。導師皺著眉,說他的動作太慢,重心不穩,沒有天賦。
他看見父親站在一旁,沒有責備,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說:「沒關係,慢一點也沒關係。」
他看見母親在燈下縫補衣服,擡頭對他笑,說:「你只要記得自己是誰。」
他記得了。
他一直都記得。
可那不夠。
在這個世界上,記得自己是誰,救不了任何人。
冷意一路爬上他的胸口。
他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淺,越來越慢。最後一次吸氣時,他甚至感覺不到空氣進入肺部。
黑暗終於落下。
不是突兀的。
而是像一張早就鋪好的布,輕輕蓋上來。
在完全失去意識之前,萊昂的心裡沒有祈禱。
他不向神請求奇蹟。
他只是很平靜地想了一件事。
如果人生真的是一條路——
那他走得太短了。
短到還來不及站上起點。
意識消散的最後一瞬,他的胸腔深處,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觸碰了一下。
不是疼。
也不是溫暖。
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拉扯感」。
彷彿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抓住了他尚未完全散去的某個部分,將它往回拉。
很遠。
很深。
不是回到過去的某一天。
而是回到——
一個還沒開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