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兒院的日子,很快就變得有形狀了。
不是因為溫暖,而是因為重複。
每天早上,她會被同一陣聲音吵醒——鍋蓋碰撞、孩子的哭聲、年長者不耐煩的催促。空氣裡永遠混著稀薄的粥味、潮濕木頭的黴味,還有怎麼洗都洗不乾淨的汗味。
她被分到一張靠牆的小牀。
牀很硬,木板之間有縫,翻身時會發出細小的聲音。被子很薄,冬天時只能靠和其他孩子擠在一起取暖。
她沒有抱怨。
因為她很清楚,這裡不是懲罰。
這是底線。
她開始觀察。
不是像孩子那樣觀察誰有糖、誰比較兇,而是用一種更冷靜的方式,去理解這個地方的運作。
誰負責分食物。
誰決定孩子們的工作。
誰會在夜裡巡視,誰其實根本不在意。
她很快就發現,孤兒院不是一個「養育」的地方。
它只是把還活著的孩子,集中放在一起。
能不能長大,要看各自的命。
她的身體適應得很慢。
三歲的身體,連走路都還不穩,更別說控制力道。她試著在沒人注意的時候活動關節,卻很快就因為疲憊而被迫停下。
這具身體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
沒有天生的力量。
沒有異常的靈活。
甚至連協調性,都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她試著感受那個熟悉的「界線」。
前世,她無數次嘗試觸碰的東西。
現在,她再一次去找。
結果一樣。
什麼都沒有。
沒有那種能讓動作變完整的推力。
沒有那種一瞬間就知道「對了」的感覺。
她坐在角落裡,雙手攤開,低頭看著那雙屬於孩子的手。
很小。
很弱。
卻真實得讓人無法否認。
她沒有失望。
因為這是她預期中的結果。
如果重來一次,就突然給她天賦——
那反而纔是不合理。
真正讓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她的理解,還在。
她能看出其他孩子跌倒的原因。
能預判他們什麼時候會搶食。
能在衝突發生前,先一步退開。
不是因為她變聰明瞭。
而是因為她已經活過一次。
這種「比別人早一步知道會出事」的感覺,讓她在孤兒院裡活得相對安穩。她不搶,不爭,也不引人注意。
她只是在需要的時候,剛好站在對的位置。
有一天,她被安排去搬水。
木桶對她來說太重了,走沒幾步就會晃。其他孩子嫌她慢,有人推了她一把,水灑了一半。
她摔倒在地。
膝蓋撞在石頭上,疼痛立刻竄上來。
她沒有哭。
不是因為不痛,而是因為——她知道哭沒有用。
她撐著地,慢慢站起來,把剩下的水撿回來。那個推她的孩子看了她一眼,原本準備好的嘲笑卡在喉嚨裡,最後只是撇了撇嘴。
那天晚上,她一個人坐在牆邊,輕輕按著膝蓋。
疼痛很真實。
但比疼更真實的,是她心裡那個逐漸成形的認知。
這一世,不會有人替她鋪路。
如果她想成為騎士——
那麼從現在開始,每一點力氣、每一點控制、每一點不被注意的小進步,都不能浪費。
她開始用最笨的方法。
走路時,刻意控制步伐。
搬東西時,注意重心。
坐下、站起、轉身,每一個動作都不讓自己「隨便」。
這些事情,在別人眼裡毫無意義。
可她知道。
這是在為一具沒有天賦的身體,打底。
某個午後,她在院子裡撿柴。
陽光很刺眼,灰塵在空氣中漂浮。她彎腰的時候,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有人跑得太快,撞上了她。
兩個人一起摔倒。
她下意識伸手,護住頭。
對方卻先一步發出一聲悶哼。
「……對不起。」
那是一個男孩的聲音。
她擡頭,看見一雙略顯倔強的眼睛。
那男孩年紀和她差不多,頭髮亂糟糟的,衣服不合身,卻站得很直。他的手肘擦破了皮,卻沒有哭,只是皺著眉看著傷口。
「你沒事吧?」他問。
她搖了搖頭。
那男孩鬆了口氣,然後對她伸出手。
「我叫凱恩。」他說。
她看著那隻手。
那是一隻同樣稚嫩、卻已經開始有力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