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球悬浮在空气中。
它大约有篮球大小,材质看起来像是某种纯净的水晶,但内部却流动着乳白色的雾气。那些雾气缓慢旋转,偶尔会透出一些模糊的色彩片段——暗红、深蓝、惨白,像是被打碎的调色盘。
水晶球下方是一个青铜底座,底座雕刻成无数只向上托举的手,那些手指的关节和指甲都精细得令人不适。
水晶球此刻正漂浮在主厅中央的黑色长桌上方,离桌面约半米。
温妮莎站在长桌一侧,戴着白手套的双手虚按在水晶球两侧,指尖并未真正触碰球体,但球内的雾气随着她手掌的微小移动而变幻流动。
苏妙坐在长桌另一侧的高背椅上。
她已经换上了一套衣服——黑色的高领衬衫和黑色长裤,材质像是丝绸与羊毛混纺,剪裁合身却不紧绷。这是温妮莎从衣柜里取出的“日常便服”之一。
穿上后,苏妙发现这身体确实不需要内衣的支撑,衬衫下的曲线自然挺立,让她有些别扭,但很快就强迫自己忽略这种细节。
“回忆引导需要您完全放松。”温妮莎说,她的声音在空旷的主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水晶球会捕捉您灵魂中残存的‘死亡印记’,并将与之相关的记忆片段具象化。过程中您可能会感到不适——晕眩、恶心、或者某种被窥探的错觉——这都是正常的。请尽量不要抵抗。”
苏妙点了点头。她的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微微蜷缩。
说实话,她并不完全信任这个过程。将自己的记忆暴露在一个会发光的球体和一个面瘫女仆面前,听起来就像是某种拙劣的神秘仪式。
但她也别无选择。
要扮演桂妮薇儿,她至少需要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怎么来到这里的。契约中提到的“雨魔”“赤渊”这些名字,她只有模糊的印象,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一场血腥的电影。
“我需要怎么做?”她问。
“看着水晶球。”温妮莎说,“集中注意力回想‘昨晚’。不用刻意寻找细节,只需要回想那个时间点,那个状态。水晶球会完成剩下的工作。”
苏妙深吸一口气,将视线投向水晶球。
球内的雾气此刻旋转得更快了。那些破碎的色彩开始融合、重组,逐渐形成一些能够辨认的形状:街道的轮廓、路灯的光晕、车窗的反光……
“昨晚。”苏妙低声说。
她闭上眼,尝试回忆。
不是有意识地“搜索”记忆,而是让自己沉入那种状态——那种加班到凌晨、身心俱疲、只想回家躺平的状态。
办公室的荧光灯。
键盘敲击声。
屏幕上永远处理不完的报表。
同事哈欠连天却不敢第一个离开。
主管隔着玻璃隔断投来的监视性目光。
空气里速溶咖啡和外卖盒的混合气味。
然后——
水晶球突然亮了起来。
苏妙睁开眼。
球体内的雾气彻底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清晰得令人心悸的画面。那不是平面的影像,而是立体的、仿佛缩小版的实景,悬浮在水晶球内部的空间中。
她看到了自己。
确切地说,是过去的苏妙,男性的苏妙,穿着皱巴巴的西装衬衫,坐在一间拥挤的开放式办公室里。
画面是无声的,但苏妙能“感觉”到那种氛围:压抑、疲惫、机械。
水晶球里的“苏妙”正在敲击键盘,屏幕上是一张复杂的财务报表。他的眼睛布满血丝,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左手边放着已经冷掉的半杯咖啡,右手边则是堆积如山的文件夹。墙上的时钟显示:23:14。
“这是您死亡前约两小时的情景。”温妮莎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平静得像在解说纪录片,“地点是大西洲第七区‘天秤座金融大厦’十七层,您生前工作的‘墨丘利咨询公司’。”
苏妙盯着水晶球里的自己。
那种疲惫感是如此熟悉,熟悉到让她胸口发闷。加班到凌晨,为了一个根本不重要的项目,为了讨好一个根本不在乎员工死活的上司,为了那份勉强够付房租和账单的薪水。
水晶球里的画面开始快进。
“苏妙”完成了最后一张表格,保存文件,关闭电脑。他站起身,动作僵硬地伸展了一下腰背,然后开始收拾东西:塞了几份文件进公文包,抓起桌上的员工卡和钥匙,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几条未读信息,但他没有点开。
他离开工位,走向电梯间。
办公室还有几个人在加班,但没有人抬头告别。大家像是流水线上的零件,完成自己的工序后就默默离开,不需要交流,也没有交流的欲望。
电梯从十七层缓缓下降。
水晶球里的“苏妙”靠在电梯厢壁上,闭着眼,右手揉着太阳穴。电梯内的灯光惨白,在他脸上投下疲惫的阴影。
数字跳到“1”。
电梯门打开。
画面切换。
现在是室外。深夜的街道。路灯昏黄,行人稀少,偶尔有出租车驶过,轮胎压过湿漉漉的路面发出嘶嘶声。天空是深紫色的,看不到星星,只有远处大厦顶端的航空障碍灯在规律闪烁。
“苏妙”走出大厦旋转门。
冷风扑面而来,他打了个寒颤,将西装外套的领子竖起来。公文包挎在肩上,脚步虚浮地走向地铁站方向——但走了几步后,他停下来,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手机。
地铁末班车已经过了。
他叹了口气,调转方向,走向街边出租车候车点。那里已经排了几个人,都是加班到现在的上班族,个个脸色憔悴,像一群等待被运送回巢的工蚁。
“苏妙”排到队尾,双手插在裤兜里,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水晶球外的苏妙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那些细节——西装袖口磨损的线头,皮鞋上溅到的泥点,公文包提手上脱落的皮屑——全都清晰可见。水晶球记录的不是模糊的印象,而是精确到纤毫的现实。
原来自己那时候看起来那么……狼狈。
“记忆会美化或丑化过去。”温妮莎的声音适时响起,“但水晶球展示的是‘事实’。它捕捉的是那一刻的光线、声音、气味、触感,以及您当时的生理和心理状态。现在您感受到的疲惫、麻木、还有隐约的烦躁,都是当时的真实感受。”
苏妙确实感受到了。
那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累。
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像是整个人被掏空,只剩下一个空壳在执行“回家”这个指令。大脑拒绝思考明天还要上班,拒绝思考这个月的业绩还差多少,拒绝思考人生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甚至能回忆起当时脑子里盘旋的念头:要不要去便利店买罐啤酒?算了,明天还要早起。房租该交了。母亲上周打电话说父亲腰疼又犯了。信用卡账单……
那些琐碎的、沉重的、无解的日常。
水晶球里的队伍缓缓前进。“苏妙”前面还有三个人。他摸出手机,解锁,漫无目的地刷着新闻APP。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让他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
然后——
画面边缘出现了什么东西。
一个人影。
从街道对面走来,步伐轻快得与周围的疲惫氛围格格不入。
水晶球的视角跟随“苏妙”,所以最初只能看到那人的下半身:鲜艳的彩色裤袜,硕大的圆头皮鞋,鞋尖还缀着两个毛茸茸的球。
小丑。
他——或者说“它”——走到出租车候车点附近,停在路灯下。水晶球终于捕捉到他的全貌:
五彩斑斓的蓬松假发,涂成惨白色的脸,夸张的红色笑嘴从一边耳根咧到另一边耳根,鼻子上顶着一个会发光的红球。他穿着马戏团风格的花哨服装,手里抱着一叠厚厚的传单。
深夜。空旷的街道。小丑。
这个组合本身就足够诡异。
排队等车的人们明显也注意到了,有人皱眉,有人别过脸,有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但没有人说话。深夜的街头,没人想惹麻烦。
小丑开始发传单。
他走向队伍,将传单塞给第一个等车的人。那是个中年女人,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但看都没看就塞进了手提袋。
第二个是个年轻男人,他直接摆手拒绝,小丑也不纠缠,转向下一个。
第三个是个老人,他接过后看了一眼,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随手将传单揉成一团,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轮到“苏妙”了。
水晶球清晰地捕捉到这一刻的细节:
小丑走到“苏妙”面前,递出一张传单。他的手指很长,指甲涂成黑色,传单是鲜艳的荧光粉红色,在昏黄的路灯下格外刺眼。
“苏妙”抬起头,与小丑对视。
那张涂满油彩的脸在近距离看更加诡异。白色底妆厚得像是面具,红色笑嘴的嘴角几乎要裂到颧骨,而眼睛——眼睛是两个漆黑的洞,里面看不到眼球,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但“苏妙”太累了。累到连恐惧都迟钝了。他只是机械地伸出手,接过了传单。
小丑点了点头——一个夸张的、舞台式的点头——然后转身,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圆头皮鞋踩在路面上发出滑稽的“吧嗒吧嗒”声,很快消失在街道拐角。
“苏妙”低头看手里的传单。
水晶球的视角拉近,聚焦在传单上。
荧光粉红的纸张,黑色花体字。最上方是一行大字:
免费占卜!预知你的命运!
下面是一段小字:
“你是否感到人生迷茫?是否想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是否渴望改变?来‘万有商店’吧!专业占卜师为您解读命运轨迹,完全免费,不收取任何费用!机会难得,仅限今夜!”
再往下是地址:“第七区梧桐街13号”。以及一行更小的字:“仅限有缘人可见”。
传单底部印着一个简笔画:一扇门,门后是旋转的星空。
“苏妙”盯着传单看了大约十秒。
然后,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细微的表情——介于苦笑和嘲讽之间。免费占卜?深夜街头小丑发的传单?这要么是骗局,要么是某种新型诈骗的开场。
他抬起手,准备将传单也扔进垃圾桶。
但手停在半空。
水晶球外的苏妙屏住了呼吸。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自己会改变主意,会去那个商店,会遇到桂妮薇儿,会被告知即将死亡,然后……
但水晶球里的“苏妙”只是停顿了一下,然后还是将传单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他转身,继续等车。
出租车来了,前面的人陆续上车。轮到他时,他拉开车门,坐进后座,对司机说了个地址——那是他租住的公寓。
车开动了。
水晶球里的画面随着出租车移动,透过车窗,可以看到夜晚的街景飞速后退。便利店还亮着灯,酒吧门口有醉醺醺的人互相搀扶,流浪汉蜷缩在ATM机的隔间里。
“苏妙”靠在车窗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他会回家,洗个澡,躺下,睡四五个小时,然后明天继续上班。周而复始。
但——
出租车在一个路口等红灯时,“苏妙”睁开了眼。
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窗外,然后定住了。
水晶球的视角顺着他看的方向移动。
街角,梧桐街13号。
那里确实有一栋建筑。维多利亚风格的联排房屋,深色砖墙,拱形窗户,黑色的大门。门楣上挂着一块小小的铜牌,牌子上刻着花体字:“万有,或乌有商店”。
窗户里透出温暖的光。
而最诡异的是,那栋建筑的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五彩斑斓的蓬松假发,惨白的脸,裂到耳根的红嘴。
小丑。
他正站在商店门口,背对着街道,面朝着门,一动不动,像是在等待什么。
然后,仿佛感应到了视线,小丑缓缓转过头。
他看向出租车,看向车里的“苏妙”。
隔着车窗,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小丑的脸上——那个涂满油彩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不是之前那种夸张的舞台式笑容,而是一个正常的、甚至可以说是温和的笑容。但这个笑容出现在小丑脸上,反而比任何狰狞表情都更令人毛骨悚然。
红灯变绿。
出租车启动,驶离路口。
水晶球里的“苏妙”猛地回头,透过车后窗看向那栋建筑和小丑。但车已经拐弯,建筑消失在视野中。
他转回身,坐在后座上,呼吸有些急促。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先生,没事吧?脸色不太好。”
“没、没事。”“苏妙”说,声音有些干涩,“就是……有点累。”
他不再说话,但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水晶球外的苏妙看到这里,心脏在陌生的胸腔里重重跳了一下。
原来不是自己主动去的。
是小丑。那个小丑站在商店门口,在等自己。他早就知道自己会经过那里,早就知道自己会看到那家店。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引导。
画面继续。
出租车抵达公寓楼下。“苏妙”付钱下车,走进破旧的老式公寓楼。电梯坏了,他爬楼梯到七楼,用钥匙打开门。
一室一厅的小公寓,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他脱下外套扔在沙发上,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水,拧开喝了几口。
然后他站在厨房中央,愣了一会儿。
水晶球捕捉到他脸上的挣扎。
最后,他放下水瓶,走回客厅,从公文包里掏出钱包、钥匙、手机,放在茶几上。然后他重新穿上外套,拿起钥匙,转身出门。
他没有关灯。
水晶球里的画面跟随他下楼,走出公寓楼,重新走上深夜的街道。
这一次,他的脚步不再虚浮。
他的方向很明确:
梧桐街13号。
画面开始加速。街道在后退,路灯在拉长成光带,行人和车辆变成模糊的色块。只有“苏妙”的身影清晰,像一支射出的箭,笔直地飞向目的地。
然后——
水晶球里的画面突然扭曲了。
雾气重新弥漫上来,乳白色的混沌吞没了街道、路灯、以及那个走向死亡的身影。那些清晰的细节——磨损的袖口、泥泞的鞋尖、疲惫的眼神——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模糊的光影漩涡。
“到此为止。”温妮莎的声音将苏妙拉回现实。
苏妙眨了眨眼,发现自己还坐在主厅的高背椅上,双手紧紧抓着椅子扶手,指节发白。她的呼吸有些急促,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温妮莎已经收回了虚按在水晶球两侧的手。球体内的雾气重新旋转起来,那些画面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第一次引导不宜过久。”温妮莎说,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营业式微笑,但苏妙注意到她的呼吸也稍微快了一点点,额角有细微的汗珠,“过度回溯死亡前的记忆,可能会引发灵魂震荡,影响您与身体的契合。”
苏妙松开抓着扶手的手,发现掌心已经被冷汗浸湿。她抬起手,看着这双陌生的、女性的手,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刚才看到的,是自己的过去。
但又那么遥远,像是别人的故事。
“那个小丑,”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是谁?”
“奇迹教团的下层成员。”温妮莎回答,她走到长桌旁的一个小推车前——推车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的,上面放着银质茶壶和两个茶杯,
“教团信奉‘黑锦鲤’,一个以愿力和血肉为食的伪神,它只有行使职责,才能保全权柄。他们擅长用各种方式引导有‘潜在价值’或‘特殊命运’的人进入预设的轨迹。免费占卜传单是他们常用的手段之一。”
她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苏妙面前。
茶是深琥珀色的,散发出肉桂和橙皮的香气。
“喝点茶,有助于平复心神。”温妮莎说,“您刚才看到的,是死亡回忆的第一部分。明天我们可以继续第二部分——进入商店,见到桂妮薇儿大人,进行交易。”
苏妙端起茶杯。杯壁温烫,透过瓷质传来舒适的热度。她抿了一口,甜中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确实让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所以,”她说,放下茶杯,“从一开始,我就是被选中的?那个小丑,那个传单,甚至出租车经过梧桐街……都是安排好的?”
“是引导,而非安排。”温妮莎纠正道,
“奇迹教团擅长制造‘巧合’,但他们无法强行控制他人的选择。如果您当时没有改变主意,没有返回梧桐街,那么契约就不会成立,您会正常回家,正常生活——直到在另一个时间、以另一种方式,死于雨魔与赤渊的战斗余波。”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桂妮薇儿大人的占卜显示,您的死亡是‘必然’。但死亡的方式、时间、以及死后的去向,存在变数。与她的交易,是您所有可能命运中,最好的那个变数。”
最好的变数。
苏妙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从目前来看,至少她还“存在”,还能思考,还能行动,而不是彻底消散在虚无中。
代价是扮演另一个人一年。
“那个小丑,”她再次问,“后来怎么样了?我死了之后,他还在那里吗?”
温妮莎沉默了几秒。
“根据商店的记录,”她说,“在您进入商店并与桂妮薇儿大人完成交易后大约十五分钟,小丑离开了梧桐街。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在第七区的监控范围内。推测他已经完成了‘引导者’的任务,返回教团据点,或者前往下一个任务地点。”
“他看起来……不像人类。”苏妙说,“那双眼睛。”
“奇迹教团的成员大多经过某种‘改造’。”温妮莎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为了获得黑锦鲤的‘赐福’,他们需要献祭部分人性。小丑的外表可能是伪装,也可能是改造后的真实样貌。具体信息,商店没有记录。”
苏妙点了点头。她再次看向水晶球,此刻它已经恢复成那个安静旋转的乳白色球体,仿佛刚才那些清晰的死亡预告从未发生过。
“明天,”她说,“我想看到剩下的部分。交易的过程,黑卡的交接,以及……我是怎么死的。”
“如您所愿,店主大人。”温妮莎微微颔首,“但今天请先休息。记忆回溯会消耗大量精神能量,您需要时间恢复。此外,商店的营业准备也需要开始着手了。”
她走到水晶球旁,伸出戴白手套的手,轻轻按在球体表面。水晶球的光芒逐渐暗淡,最后彻底熄灭,缓缓降落到青铜底座上,那些托举的手稳稳接住了它。
“我会将水晶球收好。”温妮莎说,“现在,请允许我带您回卧室,或者如果您想再熟悉一下商店的其他区域——”
“不用了。”苏妙站起身,“我回房间。”
她需要一个人待着。
需要消化刚才看到的一切,需要理清思绪,需要重新审视“苏妙”这个身份,以及“桂妮薇儿”这个角色。
温妮莎似乎理解她的想法,没有多言,只是提起那盏黄铜提灯:“我送您。”
两人离开主厅,重新走进那条昏暗的走廊。
这一次,苏妙走在前面。她的脚步比来时稳了一些,但每一步都依然带着对新身体的试探性调整。走廊两侧的房门紧闭,像是无数只沉默的眼睛,注视着这个占据主人身体的陌生灵魂。
回到卧室门口时,苏妙停下脚步。
“温妮莎。”她说,没有回头。
“是,店主大人。”
“如果……如果当时我没有去商店,而是直接回家了。”苏妙的声音很轻,“我真的会死在雨魔和赤渊的战斗中吗?就像占卜说的那样?”
身后沉默了很长时间。
久到苏妙以为温妮莎不会回答时,她才开口:
“命运是一条有许多分支的河流。占卜看到的是可能性最高的那条支流。但无论您选择哪条路,最终都会汇入同一个终点:死亡。
“区别只在于,与桂妮薇儿大人的交易,让您在死亡之后,获得了延续的可能。”
她顿了顿,又说:“现在您已经在这条新的支流上了,店主大人。过去的可能性已经没有意义。重要的是接下来的一年,以及一年之后的新生。”
苏妙点了点头。
她推开门,走进卧室。
关门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走廊里的温妮莎。粉发少女提着灯站在昏暗的光晕中,脸上依旧是那副营业式微笑,像一尊精致的人偶。
门轻轻合拢。
苏妙靠在门板上,闭上眼。
脑海中,水晶球里的画面再次浮现:疲惫的加班,深夜的街头,小丑诡异的笑容,以及那个走向梧桐街13号的、注定死亡的自己。
她抬起手,看着手腕上的红绳和银铃。
然后,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张陌生的、绝美的、属于桂妮薇儿的脸。
暗金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好吧。”她对镜中的女人说,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那就走下去。”
她转过身,不再看镜子,走向那张维多利亚风格的大床。
窗外,大西洲的夜晚还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