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球再次亮起时,苏妙已经准备好了。
她坐在主厅的黑色长桌前,穿着与昨天相同的黑色衬衫和长裤,双手平放在膝盖上,暗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悬浮在空中的乳白色球体。
温妮莎站在长桌另一侧,戴白手套的手虚按在球体两侧,指尖距离水晶表面仅有一线之隔。
“今天会看到交易过程。”温妮莎说,声音平静得像在播报天气预报,
“请注意,与桂妮薇儿大人直接接触的场景,可能会对您的精神产生比昨天更强的冲击。如果感到无法承受,请立即示意,我会中断引导。”
苏妙点了点头。她的心跳在陌生的胸腔里稳定而有力,没有昨天那种初看死亡记忆时的慌乱。
一夜的沉淀让她明白了一件事:无论过去的“苏妙”经历了什么,那都是已经发生的、无法改变的事实。她现在要做的,是看清那些事实,然后利用它们在这个新世界里活下去。
“开始吧。”她说。
温妮莎的指尖微微下压。
水晶球内的雾气开始旋转,速度比昨天更快,那些乳白色的混沌中透出的色彩也更加鲜艳、更加……扭曲。
深紫色像淤血,暗红色像凝固的伤口,惨白色像暴露的骨骼。雾气旋转成漩涡,漩涡中心逐渐清晰——
梧桐街13号。
深夜的街道,昏黄的路灯,维多利亚风格的联排建筑。黑色的大门紧闭着,门楣上那块刻着“万有,或乌有商店”的铜牌在光线下泛着暗淡的金属光泽。
窗户里透出的光依然是温暖的橘黄色,但在水晶球的视角里,那光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粘稠感,像是融化了的蜂蜜,又像是凝固的血液。
“苏妙”站在门口。
水晶球清晰地捕捉到他此刻的状态:
呼吸急促,额头有细密的汗珠,握着公文包提手的手指关节发白。他的眼睛盯着那扇门,眼神里有犹豫,有警惕,但更多的是某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破罐破摔。
“反正已经这样了。”水晶球外的苏妙仿佛能听到当时自己的心声,“免费占卜?骗局?陷阱?无所谓了。大不了就是被骗点钱——虽然我也没有多少钱可骗。”
当时的自己,大概是这样想的吧。
“苏妙”抬起手,犹豫了两秒,然后敲响了门。
敲门声很轻,但在寂静的深夜里依然清晰。门内没有任何回应,但下一秒,门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了。
没有门轴转动的声音,没有脚步声,门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拉开。门后是温暖的橘黄色光晕,以及一条铺着深红色地毯的走廊,走廊两侧的墙壁上挂着一些看不真切的画框。
“苏妙”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
他探头往里看了看,又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街道。小丑已经不见了,整条梧桐街安静得像是被遗弃的舞台布景。只有这家商店亮着灯,敞着门,像一只蹲在黑暗中的、张开嘴的巨兽。
他咬了咬牙,走了进去。
就在他踏入门内的瞬间,身后的门悄无声息地关上了。
“苏妙”猛地回头,但门已经紧闭,门板上没有任何把手或锁孔,就像一面光滑的黑色墙壁。他伸手推了推,门纹丝不动。
没有退路了。
他转过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沿着走廊向前走。
水晶球的视角跟随着他。走廊很长,两侧的墙壁上确实挂着画框,但画框里的内容一直在变化:一会儿是繁复的几何图案,一会儿是扭曲的人脸,一会儿又变成某种无法辨认的文字。地毯踩上去柔软得过分,像踩在活物的皮肤上。
走廊尽头是一扇双开大门,门虚掩着,橘黄色的光从门缝里漏出来。
“苏妙”走到门前,停顿了一下,然后伸手推开了门。
主厅。
但不是苏妙现在熟悉的那个主厅。
水晶球里的主厅更加……空旷。
没有那些放射状排列的展示柜和货架,没有悬浮在半空的光立方,没有搏动的心脏和火焰小鸟。整个空间里只有一张黑色的长桌——就是现在苏妙坐着的这张——以及长桌后的一把高背椅。
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黑色的长发,冷白色的皮肤,暗金色的眼睛。
桂妮薇儿。
真正的桂妮薇儿。
水晶球外的苏妙屏住了呼吸。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这具身体的原主。不是通过镜子,不是通过照片,而是通过死亡记忆的回溯,看到那个坐在商店主位上的、活生生的存在。
而第一眼的印象是:照片和镜子都远远没有还原出她十分之一的气质。
那是一种非人的、超越凡人认知范畴的存在感。
桂妮薇儿穿着一条纯黑色的长裙,裙摆像乌鸦的尾羽般散开在椅子周围。
她的坐姿很放松,背脊却挺得笔直,左手手肘支在椅子扶手上,手掌托着侧脸,右手则随意地搭在另一侧的扶手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木质表面。
她的脸确实是苏妙现在用的这张脸,但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个眼神的流转、甚至每一根发丝的垂落方式,都透着一股苏妙永远模仿不来的神韵——那是一种活了太久、见过太多、对一切都已厌倦却又对一切保持好奇的矛盾气质。
而当她抬起眼,看向站在门口的“苏妙”时,那双暗金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没有欢迎,没有警惕,没有好奇。
就像在看一块石头,或者一滴水。
“晚上好。”桂妮薇儿开口,声音与苏妙现在用的声音相同,都是那种慵懒的沙哑感,但她的语调更加……
随意。
不是漫不经心,而是像在陈述一个早已确定的事实,“你比预想中来得晚了两分钟。路上犹豫了?”
“苏妙”站在门口,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进来坐。”桂妮薇儿用下巴指了指长桌对面的另一把椅子——那把椅子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之前明明空无一物,“关上门。外面冷。”
“苏妙”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主厅,反手关上了门。门关上的瞬间,整个空间似乎变得更加安静了,安静到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他在那把椅子上坐下,公文包放在膝盖上,双手紧紧抓着提手。
“我……我看到传单。”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说免费占卜。”
“嗯。”桂妮薇儿应了一声,她的目光在“苏妙”身上扫过,像X光一样将他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免费占卜,没错。但你想要占卜什么?事业?爱情?健康?还是……”
她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那个弧度里没有任何笑意,只有某种冰冷的审视。
“……你什么时候死?”
“苏妙”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他说,声音里透出强装的镇定。
“你明白。”桂妮薇儿说,她放下了托着侧脸的手,身体前倾,双肘撑在桌面上,双手十指交叉抵在下巴前。这个姿势让她的目光更加具有压迫感,
“你在害怕。不是害怕我,也不是害怕这个陌生的地方,你在害怕更深层的东西——害怕未来,害怕失去,害怕一切都在失控。所以你想知道答案,哪怕那个答案可能很糟糕。”
她顿了顿,补充道:“免费占卜只是个诱饵。真正让你走进来的,是你潜意识里已经知道:今晚会发生一些改变你人生的事情。你想知道那是什么。
“你是这样的,只要有一点点不同以往的事发生,你都会怀疑,你的生活将发生剧变。”
水晶球外的苏妙紧紧盯着画面。
她看到“苏妙”的脸色变得苍白,看到他抓着公文包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看到他喉结上下滚动,吞咽了一口并不存在的唾沫。
“那就……占卜吧。”他终于说,声音很轻,像是在妥协,“我想知道……我还能活多久。”
桂妮薇儿笑了。
那是一个真正的笑容,嘴角上扬,眼睛微微眯起,但笑意依然没有抵达眼底。她向后靠回椅背,右手抬起,在空中轻轻一挥。
长桌中央凭空出现了一副塔罗牌。
不是普通的纸质牌,而是某种黑色金属打造的薄片,每张牌的大小都和扑克牌差不多,但边缘镶嵌着细密的银色纹路。牌背是纯黑色的,上面蚀刻着一个不断旋转的螺旋图案。
“抽三张。”桂妮薇儿说,“第一张代表过去,第二张代表现在,第三张……代表未来。”
“苏妙”盯着那副牌看了几秒,然后伸出手,从牌堆最上方抽出了三张,依次排在桌面上。
他翻开第一张。
牌面上是一个被倒吊在树上的男人,头下脚上,但表情平静,甚至带着某种觉悟。
“倒吊人,逆位。”桂妮薇儿的声音平静无波,“过去的你,一直在为某种错误的理念或目标牺牲自我。加班,熬夜,透支健康,放弃个人生活,以为这样能换来安稳的未来。但你被欺骗了。那些付出毫无意义,只是徒劳的挣扎。”
“苏妙”的嘴唇抿紧了。
他翻开第二张。
牌面上是一个被闪电击中的高塔,塔顶的王冠坠落,两个人从塔上跌落。
“高塔,正位。”桂妮薇儿继续说,“现在,你的人生正处于剧变的边缘。旧有的结构即将崩塌,你熟悉的一切——工作、人际关系、自我认知——都会在短时间内被彻底摧毁。这不是渐进的变化,而是突如其来的、无法抗拒的颠覆。”
“苏妙”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他盯着第三张牌,迟迟没有翻开。
“需要我帮你翻吗?”桂妮薇儿问,语气里没有任何催促,只有纯粹的询问。
“不……我自己来。”“苏妙”深吸一口气,伸手翻开了第三张牌。
牌面上是一个骷髅骑士,骑着白马,手中举着黑色旗帜,旗帜上绣着一朵白色的玫瑰。骑士所过之处,国王、教皇、少女、孩童纷纷倒地。
“死神,正位。”桂妮薇儿说。
她的声音依然平静,但在这死寂的主厅里,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苏妙”的心脏上。
“这不是隐喻。”她补充道,“不是象征意义上的‘结束’或‘新生’。这张牌在今晚的语境里,只代表一件事:死亡。物理意义上的、不可逆转的死亡。你会死,就在今晚,距离现在……不到一个小时。”
时间凝固了。
水晶球里的“苏妙”呆呆地看着桌面上那三张牌,看着那张骷髅骑士的死神牌,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最后变得像纸一样苍白。他的嘴唇在颤抖,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水晶球外的苏妙也屏住了呼吸。
虽然早就知道结果,但亲眼看到当时的自己被宣判死刑,那种冲击力依然强烈到让她胸口发闷。
“为……为什么?”水晶球里的“苏妙”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怎么死的?事故?疾病?还是……”
“战斗余波。”桂妮薇儿说,她抬手一挥,三张塔罗牌化作黑色的粉尘消散在空气中,
“准确地说,是‘异常局’的干员‘赤渊’,与通缉犯‘雨魔’的战斗余波。你会被卷入,会被雨魔的飞刀刺穿胸膛,然后跌到马路上,被路过的卡车碾过。死亡过程很快,痛苦但短暂。”
她说得如此详细,如此确凿,仿佛不是在预言,而是在复述一段已经发生的历史。
“苏妙”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我……那我该怎么办?”他问,声音里透出绝望,“逃跑?躲起来?报警?”
“没用的。”桂妮薇儿摇头,“死亡是‘必然’。无论你往哪个方向跑,无论你躲到哪里,战斗都会发生在你必经之路上,雨魔的飞刀都会命中你的心脏,卡车都会在那个时间点经过那条马路。这是命运之轮已经转到的位置,无法更改。”
她顿了顿,看着“苏妙”彻底崩溃的表情,暗金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光。
“但是。”她说。
这个“但是”让“苏妙”猛地抬起头。
“但是,”桂妮薇儿重复道,“死亡是必然,死亡之后的事情……存在变数。”
她身体前倾,双手再次十指交叉抵在下巴前,那双暗金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苏妙”,像两枚冰冷的金币。
“我可以给你一个交易。”她说,“一个能让你在‘死亡’之后,继续存在的交易。”
“什……什么交易?”“苏妙”的声音在颤抖,但眼神里燃起了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
“很简单。”桂妮薇儿说,
“我把我的身体借给你。你死后,灵魂会转移进这具身体,以‘桂妮薇儿’的身份继续活下去。作为交换,你需要替我经营这家商店一年。一年后,契约完成,我会给你一具全新的、符合你要求的身体,你可以用那具身体开始真正的新生。”
她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讨论借一件外套。
但“苏妙”的表情已经彻底凝固了。
“借……借你的身体?”他结结巴巴地说,“经营商店?一年?然后……新身体?”
“没错。”桂妮薇儿点头,“这具身体有基础防护能力,不需要进食饮水睡眠也能运作,足够你安全度过这一年。商店的规则和运营方式,我的女仆温妮莎会教你。你需要做的,就是扮演‘桂妮薇儿’,不要让客人怀疑店主换了人。”
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如果你拒绝,也可以。你现在就可以离开,然后在一个小时后,按照占卜的结果死去。灵魂归于虚无,彻底消失。选择权在你。”
“苏妙”沉默了。
水晶球外的苏妙能看到当时的自己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脸上肌肉抽搐,眼神闪烁不定,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恐惧、怀疑、求生欲、以及对这荒诞提议的本能抗拒,在他脸上交织成一张混乱的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桂妮薇儿没有催促,她重新靠回椅背,右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色的烟斗——虽然里面没有装烟草,也没有点燃。她将烟斗含在唇间,像一个等待观众做出决定的戏剧导演。
终于,“苏妙”抬起头。
“我……我怎么相信你?”他问,声音依然颤抖,但多了一丝决绝,“万一这是骗局呢?万一我答应之后,还是死了,或者……或者你对我做其他事情呢?”
“问得好。”桂妮薇儿将烟斗从唇间取下,在指尖转了一圈,“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契约凭证’。”
她左手抬起,在空中虚握。
一团黑色的雾气在她掌心凝聚,雾气旋转、压缩、凝固,最后变成了一张卡片。
半张卡片。
那是一张纯黑色的卡牌,边缘有银色的烫金纹路,材质看起来像是金属,又像是某种生物的甲壳。卡牌只有右半部分,左半部分被整齐地切掉了,断口处闪烁着微弱的星光。
卡牌的正面,右半部分蚀刻着一个图案:一个巨大的轮盘,轮盘上有一些模糊的符号和文字,但因为只有半张,所以看不清全貌。轮盘正在旋转,那些符号和文字也随之转动,像是活的一样。
“这是‘命运之轮’的一半。”桂妮薇儿说,她将半张黑卡放在桌面上,推到“苏妙”面前,“象征命运的起点,以及一半的过程。
“持有它,我们的契约就会成立。当你死亡时,它会引导你的灵魂进入我的身体。当你完成一年的商店经营后,它会引导你进入新的身体。它是‘嫁接’命运的桥梁。”
“苏妙”盯着那张半张黑卡。
黑卡静静地躺在桌面上,表面的轮盘图案缓慢旋转,那些银色的纹路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如果我接受……”他艰难地开口,“现在就要签契约吗?”
“口头同意即可。”桂妮薇儿说,“契约的力量不在于形式,而在于‘意愿’。你接过这张卡,就意味着你同意了交易。剩下的,交给命运。”
又是沉默。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水晶球外的苏妙看到当时的自己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悬在黑卡上方一厘米处。他的眼神在挣扎,嘴唇无声地开合,像是在进行最后的心理斗争。
然后,他的指尖落下,触碰到了黑卡的表面。
冰凉。
这是水晶球传递来的触感: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凉,不是物理意义上的低温,而是某种概念层面的“冷”。仿佛触碰的不是一张卡片,而是一块凝固的、关于命运本身的冰。
“苏妙”的手指收紧了。
他将黑卡握在手中。
就在这一瞬间,黑卡表面的轮盘图案突然亮了起来。
银色的光芒从纹路中渗出,像活物一样缠绕上他的手指,然后顺着手指蔓延到手腕、手臂,最后消失在皮肤之下。
整个过程不到三秒,光芒消散后,黑卡恢复了平静,只是表面轮盘的旋转速度似乎加快了一点点。
“契约成立。”桂妮薇儿说,她的脸上再次露出了那个没有笑意的笑容,“现在,你可以离开了。记住:一个小时后,死亡会如期而至。但死亡之后,新生会开始。”
她站起身,黑色的长裙像乌鸦的翅膀般展开。
“祝你好运,苏妙。”她说,然后转身,走向主厅深处的一扇小门。
门开了,她走了进去,门关上。
主厅里只剩下“苏妙”一个人,以及他手中那张半张的黑卡。
水晶球里的画面开始模糊。
雾气重新弥漫上来,吞噬了主厅、长桌、以及那个握着黑卡、呆呆坐着的男人。最后,画面定格在他站起身,将黑卡小心翼翼地塞进西装内袋,然后转身走向大门的身影。
门开了,他走了出去,重新踏入深夜的街道。
水晶球的光芒逐渐暗淡。
温妮莎收回了手。
球体缓缓降落到青铜底座上,那些托举的手稳稳接住了它。球内的雾气彻底平静下来,恢复成乳白色的混沌。
主厅里一片寂静。
苏妙坐在椅子上,许久没有动。
她的右手不自觉地按在胸口——虽然那里现在什么都没有,没有黑卡,甚至连曾经被飞刀刺穿的伤疤都没有。桂妮薇儿的身体完美无瑕。
但她的记忆里,还残留着触碰黑卡时那种冰凉的触感。
以及,桂妮薇儿那双暗金色的眼睛。
“店主大人?”温妮莎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苏妙抬起头,发现温妮莎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长桌旁,正静静地看着她。那张粉色的脸上依旧是营业式微笑,但湛蓝色的眼睛里似乎多了一丝……关切?
“我没事。”苏妙说,声音有些沙哑,“只是……看到当时的自己,有点感慨。”
温妮莎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她走到小推车旁,再次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苏妙面前。
“明天是最后一部分。”她说,“死亡本身,以及死亡之后的转移过程。那可能会更加……强烈。您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苏妙接过茶杯,双手捧着杯壁,让温暖透过瓷质传递到掌心。
“温妮莎。”她突然问,“当时,你也在商店里吗?在我和桂妮薇儿交易的时候?”
温妮莎沉默了两秒。
“在。”她说,“但我没有露面。桂妮薇儿大人吩咐过,交易过程不需要我介入。我只是在‘准备区’待命,确保一切顺利进行。”
“准备区?”
“商店的一个附属空间,用于处理契约激活、灵魂转移等事宜。”温妮莎解释,“当您死亡时,黑卡会启动,您的灵魂会被牵引至准备区,然后经由特定的仪式,转移进桂妮薇儿大人的身体。整个过程大约需要三分钟。”
三分钟。
从被卡车碾过,到在陌生的女性身体中醒来,中间只隔了三分钟。
苏妙喝了一口茶,让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
“我知道了。”她说,“明天继续。我想看到……结尾。”
温妮莎微微颔微颔首:“如您所愿。”
她开始收拾水晶球和茶具。苏妙则站起身,走向主厅的窗户。
窗外,大西洲的夜晚再次降临。街灯亮起,行人匆匆,马车辘辘驶过石板路。一切都那么平常,那么真实。
但苏妙知道,在这平常的表象之下,隐藏着龙、人鱼、剑修、怪物、伪神、以及能够交易命运的商店。
而她,现在是这家商店的临时店主。
她抬起手,看着这双冷白色的、属于桂妮薇儿的手。
然后,她转身,走向通往卧室的走廊。
身后,温妮莎提着黄铜提灯,静静跟上。
灯光在深红色的地毯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命运的轮盘在缓缓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