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隆在冰玉石台的薄毯下蜷缩着醒来。
首先感受到的是冷——不是雪山冰窟那种刺骨的寒,而是一种均匀的、无处不在的凉意,仿佛整个空间都被冰封了千万年。他睁开眼睛,看见穹顶悬浮着三颗银白色的光球,光芒柔和却毫无温度。
他坐起身,薄毯滑落。身上不知何时被换上了一件粗糙但干净的亚麻衬衣,尺寸大得离谱,袖口要卷好几圈才能露出手腕。房间比他想象的大——至少有村里谷仓那么大。墙壁是某种银灰色的金属,光滑得像镜面却又映不出人影。家具少得可怜:除了身下这张宽大冰冷的石台,只有一张矮桌和一把造型奇特的椅子,材质都像是打磨过的黑色玉石。
没有窗户。
特隆赤脚踩在地面上,冰凉感从脚底直窜头顶。他走了几步,地面光滑得让他差点滑倒。来到墙边,他伸手触摸——触感奇怪,明明是金属却温润如玉,指尖按上去会荡开一圈极淡的银色涟漪。
“这是…魔法?”他喃喃自语,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
恐惧后知后觉地涌上来。他想起了银发的女人、龙尾、风雪中的飞行…还有那句“若敢泄露半句,村庄将化为灰烬”。特隆抱紧双臂蹲下来,把脸埋在膝盖间。他想阿爸阿妈,想家里那只总爱蹭他小腿的山羊,想村口老橡树下和小伙伴们玩的捉迷藏…
“呜…”压抑的啜泣从喉间溢出。
就在这时,墙壁某处无声滑开一道缝隙。
洛丝薇瑟走进来时,特隆吓得整个人弹起来,后背紧贴墙壁。
她今天穿着一件月白色丝绸吊带睡裙——显然刚从寝宫的私人时间被契约的不适感强行拖来。银发松散地披在肩头,几缕发丝垂在锁骨处。睡裙的领口是V型设计,边缘缀着细碎的冰晶,随着她的走动,饱满的酥胸轮廓在薄绸下若隐若现。裙摆开衩很高,露出笔直修长的小腿,以及那条覆盖细密银鳞的龙尾——此刻正烦躁地在地面拍打,发出“嗒、嗒”的轻响。
她赤足走来,足踝精致如白玉雕琢,脚趾涂着淡蓝色的蔻丹。
“换衣服。”洛丝薇瑟将一团布料扔到特隆脚边,动作随意得像在投喂牲畜。那是套粗麻制成的裤子和外套,明显是圣殿最低阶仆从的旧衣,洗得发白但干净。“还有这个。”
另一只手抛来一颗拳头大小的银色果实。果实落在黑玉矮桌上,发出沉闷的咚声,表面流转着魔法的微光。
特隆颤抖着捡起衣服。麻布料摩擦皮肤的粗糙感让他有些不适应,但他还是默默换上——裤腿太长,他不得不把裤脚卷起三圈。然后他看向那颗果实,又看向女王。
“吃。”洛丝薇瑟靠在对面的墙壁上,双臂环抱。这个姿势让睡裙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小片雪白肌肤和更深处的阴影。但她毫不在意——或者说,在她眼中,这个人类幼崽根本不值得她注意“仪态”。
特隆小心翼翼地捧起果实。果实表皮冰凉,触感像金属。他试着咬了一口——
“喀。”
牙齿差点被崩掉。果实硬得像石头。
洛丝薇瑟皱起眉,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咂舌。“蠢货。”她走过来,一把夺过果实,指尖银光闪过。果实在她掌心裂开,露出内部晶莹剔透的果肉,散发出清冽的甜香。“现在,吃。”
特隆接过裂开的果实,这次果肉柔软多汁。他饿极了,狼吞虎咽起来。果肉入腹后化作温热的暖流扩散全身,连手脚的冰凉感都缓解了不少。
“这是‘月银果’。”洛丝薇瑟冷眼看着他的吃相,“最低等的魔法食物,但足够维持你这种卑贱生命的需要。每天一颗,不会多给。”
特隆吃完后,怯生生地将果壳放在矮桌上。他不敢说话,只是用那双棕色的、小鹿般的眼睛看着女王。
洛丝薇瑟被这眼神看得莫名烦躁。“不准盯着我看。”她转身走向墙壁,“待在这里,不准发出声音,不准碰任何东西——除了给你的食物和衣服。”
墙壁重新滑开、闭合。
密室里又只剩下特隆一个人。
特隆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能通过悬浮光球的亮度变化判断昼夜——光球变暗就是“夜晚”,变亮就是“白天”。洛丝薇瑟每天会来一次,扔下月银果和一句冰冷的命令,停留时间从不超三分钟。
特隆开始探索这个牢笼。
他发现墙壁虽然光滑,但某些位置有极其细微的纹路——凑近看,那是复杂到令人头晕的魔法符文,深深镌刻在材质内部。矮桌的桌腿雕刻着龙的图案,线条简洁却生动。椅子坐上去冰凉得让他立刻弹起来。
最让他感兴趣的是石台。某天他蜷在石台上发呆时,手指无意间摸到边缘一处凹陷。用力按下后,石台侧面的石板无声滑开,露出一个小暗格。
暗格里躺着一本书。
书很旧,封面是某种兽皮制成,边缘磨损得发毛。特隆小心翼翼地拿出来——书很重,摊开在膝盖上。
他看不懂文字。那些弯弯曲曲的符号像是爬行的蛇群,完全超出他作为山村孩子的认知。但书里有插图。
第一页画着一头幼龙。胖乎乎的,鳞片还没长全,正笨拙地扑扇着小翅膀,旁边画着几朵云和一个太阳。第二页,幼龙在喷火——火星只有一点点,把自己呛得直咳嗽。第三页,幼龙学习用尾巴保持平衡,结果摔了个四脚朝天…
特隆看着这些图画,嘴角不自觉地弯起来。
他翻到某一页,画面里幼龙正面对一只张牙舞爪的(画得很抽象的)怪物。幼龙前爪抬起,摆出一个防御姿势,身周画了一圈波浪线表示“护盾”。
特隆眨眨眼。他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图画。
犹豫片刻后,他学着幼龙的样子抬起双臂,交叉在胸前,膝盖微屈——这是村里猎户大叔教过的基本防御动作,用来应对野兽扑击。特隆记得很清楚,因为大叔说他太瘦小,遇到危险首先要保护要害。
他保持这个姿势站了一会儿,手臂开始发酸。
“真傻。”他小声对自己说,却忍不住又翻了一页。
这一天,当洛丝薇瑟推门进来时,看见的是这样的景象:瘦小的男孩站在密室中央,正对着空气比划着笨拙的格挡动作,脸上带着专注到近乎严肃的表情。他口中还念念有词,仔细听是山村土语的计数:“一、二…抬手…三…”
洛丝薇瑟停在门口。
睡裙的吊带从她肩头滑落一边,她没去拉。银发有些凌乱——刚才在寝宫,她试图用强化结界隔绝契约的拉扯感,结果遭到剧烈反噬,头疼欲裂,不得不匆匆赶来。此刻她呼吸还未完全平复,胸口随着喘息起伏,睡裙的丝绸面料贴合着身体曲线,在光球照射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但她的注意力全在特隆身上。
男孩完全没发现她进来,还在一板一眼地模仿图画。他的动作漏洞百出,发力方式错误,如果真的遭遇攻击,这种防御形同虚设。
可他那双眼睛…
洛丝薇瑟见过太多眼神:人类的贪婪、恐惧、谄媚;龙族的敬畏、野心、忠诚。但眼前这双眼睛里,只有纯粹到愚蠢的好奇和认真。就像幼龙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倒影,第一次尝试振动翅膀——那种对世界最原始、最笨拙的探索欲。
她本该嗤笑。本该冷嘲热讽“卑贱的生物连模仿都如此拙劣”。
但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特隆终于察觉到视线,猛地转身。看见女王时他吓得往后踉跄,后背撞上石台,痛得龇牙咧嘴。
“对、对不起!”他语无伦次,“我不是故意乱动…那本书…我…”
洛丝薇瑟没说话。她走到矮桌旁,放下今天的月银果。然后转身,龙尾在地面划出半弧。
“继续。”她说。
特隆呆住。
“我说,继续。”洛丝薇瑟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让我看看,你能拙劣到什么程度。”
特隆脸涨得通红。但他不敢违抗,只能硬着头皮重新摆出姿势,继续那套笨拙的模仿。这一次因为紧张,动作更加僵硬滑稽。
洛丝薇瑟看了足足一分钟。
然后她转身,墙壁滑开。“今晚我会过来。”离开前,她丢下这句话,“做好准备。”
墙壁闭合。
当圣殿的魔法钟塔指向“深宵时刻”,洛丝薇瑟正在寝宫的巨大龙晶床上试图冥想。床榻由整块月光水晶雕琢而成,睡在上面能缓慢吸收月华,对龙族是极佳的休憩之所。
但她无法入定。
离开特隆超过百米、超过三小时后,契约的副作用开始全面爆发。起初是魔力海的波澜——原本平静浩瀚的魔力开始无序涌动,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接着是精神层面的撕裂感,仿佛有根线从心脏延伸出去,另一端在拼命拉扯。
她尝试抵抗。
银光从她身上爆发,寝宫瞬间被三重叠加的隔绝结界笼罩。符文在空中燃烧,发出刺耳的嗡鸣。洛丝薇瑟双手结印,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睡裙的肩带早已滑落,丝绸面料被汗水浸湿,紧贴在肌肤上,勾勒出饱满的胸型曲线和纤细腰肢。汗水顺着锁骨流下,滑入领口深处的阴影。
“给我…安静!”她低吼,龙尾绷直如枪,尾尖深深刺入地面。
反噬来得更猛烈了。
剧痛从心脏炸开,瞬间席卷全身。她眼前一黑,差点从床上栽倒。与此同时,脑海中浮现出破碎的画面:特隆蜷缩在密室角落,脸色苍白,呼吸困难——契约正在抽取他的生命力来对抗她的隔绝!
“该死…”洛丝薇瑟咬牙撤去结界。
痛楚如潮水退去。但那股拉扯感更强了,几乎变成物理意义上的拖拽。她感到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往某个方向移动——密室的方向。
高傲让她试图维持最后的尊严。她抓起挂在床边的丝绸晨袍裹在身上,系带草草一扎,领口大敞着也顾不上。龙尾拖在地上,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寝宫,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密室门前。
推门而入的瞬间,所有不适感烟消云散。
仿佛从暴风雨中心一步踏入风平浪静的海湾。
密室里,特隆正蜷在石台角落——他没敢睡在石台上,而是裹着薄毯缩在冰冷的地面。看见女王闯进来,他吓得整个人僵住。
洛丝薇瑟喘息着,银发凌乱披散,晨袍松散,一边肩膀完全暴露在空气中。睡裙的吊带还挂在臂弯,胸口随着呼吸剧烈起伏,汗水让丝绸紧贴肌肤,某些部位的轮廓清晰可见。
但她顾不上这些。
“躺下。”她声音嘶哑,“睡觉。不准乱动。”
特隆颤抖着躺平,紧紧闭上眼睛。
洛丝薇瑟走到石台另一侧——尽可能远离特隆的位置。她没有躺下,而是背靠墙壁坐下,双臂环抱膝盖。这个姿势让晨袍下摆滑开,露出整条修长的腿,从大腿到脚踝的线条在昏暗光线下宛如白玉雕琢。
她就这么坐着,整夜未眠。
特隆也不敢睡。他能感受到女王身上散发出的恐怖威压,还有那种冰冷刺骨的厌恶——尽管不是针对他个人,但被这样的情绪笼罩,他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第一夜,就这样在僵持中熬到光球重新变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