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是被一道光砸进这个世界的。
至少，他本人在恢复意识之后，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拎着一袋鸡蛋往家走的时候，他还在纠结晚上是做西红柿炒鸡蛋还是青椒炒鸡蛋。手机在兜里震个不停，八成又是领导在工作群里发什么“临时有个小需求，大家辛苦一下”。
“再这么搞下去，我真辞职了。”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这么吐槽，嘴上却什么也没说。
菜市场门口一如既往地吵闹。摊贩吆喝、电动车按喇叭、小孩哭闹，一切都杂乱而真实。对林舟来说，这种日常虽然无聊，却也让人安心——至少，不会突然出现什么奇怪的变故。
直到那道光出现。
像是有人在他眼前打开了一个过度曝光的白色图层，世界瞬间被抹成一片惨白。声音被抽空，画面被清空，连鸡蛋袋子从手里滑落的触感，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传来的。
失重感紧接着袭来。
不是坐过山车那种可以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的失重，而是——仿佛从几百层楼被人一脚踹下去，却又看不见地面的那种。胃翻到嗓子眼，心跳乱成一团，他却莫名地保持着一丝诡异的清醒。
“系统错误。”
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又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检测到未知数据入侵……”
“尝试隔离——失败。”
“启动备选方案：强制转移。”
林舟想骂一句“什么玩意儿”，却发现自己连嘴都张不开。眼前开始闪回各种画面：电脑屏幕上的游戏界面、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地铁上刷过的小说封面、深夜加班时吃空的泡面桶……它们像被打碎的玻璃碎片，从眼前飞速掠过，又迅速坠入黑暗。
“目的地：编号 S-73 异世界。”
“类型：角色扮演游戏世界。”
“状态：运行中。”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魔族污染’。”
“转移完成。”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林舟像破麻袋一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操。”
后背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他怀疑自己的脊柱已经断成了三截。他艰难地吐出一口浊气，用胳膊撑着地面，一点点坐起来，视线从模糊变得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陌生的森林。
树干粗壮得不像话，直插云霄，树皮上缠绕着散发淡淡蓝光的藤蔓，地面铺着柔软的苔藓，空气里混杂着潮湿的泥土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
没有菜市场，没有马路，没有红绿灯，也没有手机。
林舟下意识摸了摸兜，空空如也。
“……我鸡蛋呢？”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都这时候了，他居然还在想鸡蛋。
不过，也正是这个有点蠢的想法，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点。至少，他的大脑还在正常运转，这说明他大概还没死。
紧接着，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不是人的，更像是某种野兽临死前的哀嚎。
然后是急促的脚步声，带着沉重的喘息，正朝他这边逼近。
“这边——快！”
那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却又透着一股咬牙坚持的倔强。
林舟条件反射地往旁边一滚，躲到一棵大树后面，屏住呼吸，从树干边缘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
一个背着长弓的少女正拼命奔跑。她穿着粗布上衣和兽皮短裤，脚上是皮制长靴，金色的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颊上，呼吸急促，眼神却异常坚定。
而在她身旁，紧挨着她的位置，还有另一个少女的身影。
那是一个白发少女，身形纤细，长发垂到腰际，眼睛像被薄雾遮住一样，看不清颜色。她的身体带着淡淡的透明感，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却又稳稳地跟在金发少女身边，动作轻盈得像在滑行。
在她们身后，一头外形扭曲的怪物紧追不舍。
那东西像是狼和蜥蜴的杂交体，身体覆盖着暗绿色的鳞片，四肢粗壮有力，爪子在地面抓出一道道痕迹，嘴里淌着绿色的涎水，两颗弯曲的獠牙闪着寒光。
“……这是什么东西？”
林舟下意识地小声嘀咕。
他不是没在游戏里见过怪物，但那些都是屏幕上的像素和模型，而眼前这个——光是那股腥臭味和压迫感，就让他头皮发麻。
金发少女一眼就看到了他，愣了半秒。
“小心！”
她几乎是本能地大喊。
魔物猛地一跃，朝林舟扑了过来。
林舟只觉得眼前一黑，死亡的气息像一块冰冷的铁板，直接拍在脸上。
完了。
他的脑海里闪过这两个字。
就在这时，白发少女开口了。
“艾露，左前，三步。”
她的声音很轻，却冷静得可怕。
被叫做艾露的金发少女几乎没有犹豫，脚下一蹬，整个人斜着窜出，长弓瞬间抬起，弓弦在空气中拉出低鸣。
“风之矢！”
箭矢拖着淡淡的风痕，精准地射向魔物的侧颈。
魔物吃痛，咆哮一声，扑向林舟的动作微微一偏。
“现在！”
白发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
艾露脚下一错，整个人瞬间闪到林舟身前，抬手一挥，一道透明的光盾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魔物的爪子狠狠拍在光盾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光盾剧烈震动，却没有破碎。
“愣着干什么！快躲开！”
艾露朝他吼道。
林舟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从魔物侧面绕开，躲到另一棵树后，心脏砰砰直跳。
艾露趁势抽弓搭箭，连续三箭射出，分别命中魔物的眼睛、颈部和前肢。
魔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庞大的身躯晃了晃，最终重重倒下，抽搐了几下，不再动弹。
周围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粗重的呼吸声。
林舟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的怪物尸体，又抬头看向那两个少女。
“你、你们是……拍电影的？”
他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这话蠢得要命。
哪有拍电影用这么逼真的怪物道具，还能真咬人、真流血的？
艾露愣了一下，显然没听懂他的意思。
“拍……电影？”
她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站在她身旁的白发少女轻轻歪了歪头，视线落在林舟身上。
“严格来说，我们是猎魔人见习。”
她语气平静，“不过，现在更重要的问题是——”
她的目光微微一凝。
“你能看见我？”
林舟愣了一下。
“……能啊。”
他下意识回答，“你不是一直站在她旁边吗？”
艾露也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惊讶地看了看身旁的白发少女，又看了看林舟。
“你真的看得见格蕾娅？”
她的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
林舟眨了眨眼，有些困惑：“她不是你同伴吗？你们刚才不是一直在说话？”
艾露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格蕾娅——也就是那个白发少女——轻轻笑了一下，笑容里带着一点兴味。
“这可真少见。”
她语气平静，“一个刚掉下来的外乡人，居然能看见我。”
“外乡人？”
林舟抓住了这个词。
艾露这才像是反应过来，重新看向他，目光里带着审视。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她问。
林舟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我叫林舟。”
他想了想，还是先报上名字，“我刚才还在……买菜，然后突然一道光，我就到这儿来了。”
他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像是在讲笑话。
艾露皱了皱眉，似乎在判断他是不是在说谎。
格蕾娅却突然笑了笑，那笑容有点冷，又有点像在看什么有趣的物品。
“从别的世界掉下来的人类，”
她轻声道，“在这个世界，有一个统一的称呼——异乡人。”
“别的世界？”
林舟愣住了。
他不是没看过穿越小说，也不是没玩过异世界题材的游戏，但那都只是娱乐而已。真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反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你是说……我穿越了？”
他声音发干。
艾露像是被提醒了什么，点头道：“对，异乡人。”
她看着林舟的黑发，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
“你的头发……是黑色的。”
艾露说，“本世界的人，头发大多是金色、棕色、银色，黑色很少见。再加上你刚才出现的方式……”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你是异乡人。”
林舟心里“咯噔”一下。
他想起刚才脑海里的那些话——“异世界”“游戏世界”“魔族污染”。
“那，异乡人在这个世界……”
他试探着问，“会怎么样？”
艾露张了张嘴，似乎有些犹豫。
格蕾娅替她回答了。
“被当成异类，被恐惧，被排斥。”
白发少女语气淡淡，“有人会把你们当成灾难的预兆，有人会想利用你们身上的‘知识’或‘能力’。当然，也有人——”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林舟身上。
“会直接把你们当成实验材料。”
林舟咽了口唾沫。
实验材料？
这个词让他背脊发凉。
他忍不住想：自己一个普通人，既不会魔法也不会武功，连公司的绩效考核都经常垫底，真要被当成“实验材料”，恐怕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不过——”
格蕾娅话锋一转，“现在你运气不错。”
艾露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先跟我回村。”
她对林舟说道，“这里离村子不远，但森林里晚上很危险，尤其是最近，魔物活动频繁。你一个异乡人，在外面乱跑，活不过三天。”
林舟看了看地上的魔物尸体，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普通T恤和牛仔裤，很识趣地点头。
“……那就麻烦你了。”
虽然把自己交到刚认识不到十分钟的陌生人手里有点冒险，但考虑到他现在手无寸铁、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而且——
他偷偷瞥了一眼格蕾娅。
一个能让光盾出现、还能精准指挥战斗的白发少女，看起来也不像是普通的“同伴”那么简单。跟着这样的两个人，至少比自己一个人乱闯要安全得多。
艾露点点头，转身欲走，又像是想起什么，回头问：“你刚才说，你叫林舟？”
“嗯。”
“我叫艾露。”
少女说，“艾露·阿斯特拉。”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至于她——”
她指了指身旁的白发少女。
“她叫格蕾娅。”
林舟看向格蕾娅。
格蕾娅朝他挥了挥手，笑容有点意味深长。
“你可以把我当成……艾露的‘影子’，或者——”
她的身影轻轻一晃，整个人像水波一样荡漾了一下，又迅速恢复原状。
“她的‘另一个自己’。”
艾露没反驳，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走吧。”
她对林舟说，“路上我再跟你解释。”
他们——准确来说，是林舟、艾露，还有格蕾娅——朝森林深处走去。
一路上，林舟忍不住偷偷观察格蕾娅。
她总是跟在艾露身旁半步的位置，步伐轻盈，几乎不发出声音。她的身体带着淡淡的透明感，偶尔会穿过树干和石块，像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实体。
但她刚才那一声“左前，三步”，却实实在在地救了艾露一命。
“你和她……”
林舟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一直都是这样吗？”
艾露愣了愣：“哪样？”
“就是——”
林舟努力组织语言，“她一直跟在你身边，你们一起行动，一起战斗？”
艾露沉默了一会儿。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
她低声说，“别人都看不见她，也听不到她说话。所以他们觉得，我是在自言自语。”
格蕾娅笑了笑：“所以他们叫她‘疯子’、‘被诅咒的孩子’、‘神神叨叨的怪人’。”
艾露的手指微微收紧。
“我没有朋友。”
她轻声说，“同龄人不愿意接近我，大人也只会用奇怪的眼神看我。只有格蕾娅——”
她顿了顿，看向身旁的白发少女。
“只有她一直在我身边。”
格蕾娅的表情柔和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成那种淡淡的、带着一点戏谑的样子。
“不过现在嘛。”
她把目光投向林舟，“情况好像有点变化。”
艾露也看向他。
“你是第一个，除了我之外，能看见格蕾娅的人。”
她说，“也是第一个，在知道我会跟‘空气’说话之后，没有立刻躲开的人。”
林舟愣了一下，下意识说：“我刚掉下来，连这个世界是什么样都不知道，有个人愿意带我走，我躲什么？”
艾露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那笑容很轻，却像是在一片阴霾中，突然露出的一缕阳光。
“也是。”
她轻声说。
格蕾娅看着这一幕，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有意思。”
她低声道，“一个来自别的世界的‘普通人’，一个被本世界排斥的‘异常个体’，再加上一个——”
她轻轻抬手，指尖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几乎看不见的透明纹路一闪而逝。
“来自更高处的‘旁观者’。”
林舟没有听清她后面那句话，只是隐约觉得，这个叫格蕾娅的存在，比她表面看上去要危险得多。
“对了。”
林舟想起什么，“你刚才说，我是‘异乡人’，这个世界的人都不喜欢异乡人？”
艾露沉默了一下，点头：“大部分人是这样。”
“那你呢？”
林舟问，“你不讨厌我吗？”
艾露愣了愣，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她看了看林舟，又看了看身旁的格蕾娅。
格蕾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过了几秒，艾露轻轻摇头。
“我不讨厌你。”
她说，“至少，现在不讨厌。”
她顿了顿，补了一句：“而且——”
她的眼神变得有些认真。
“你能看见格蕾娅。”
艾露说，“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让我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
格蕾娅笑了笑：“被你这么一说，我都有点感动了呢，艾露。”
艾露没理她，只是对林舟说：“先到我家再说吧。我父母以前也是猎魔人，他们会……”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他们会决定，要不要收留你。”
林舟心里一紧，又松了一口气。
至少，他暂时不会被丢在这片危险的森林里。
“那就麻烦你们了。”
他认真地说。
格蕾娅看着他，目光微微一凝。
“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她轻声道，“被我们收留，并不一定是好事。”
“格蕾娅。”
艾露皱眉。
“我只是说实话。”
格蕾娅摊了摊手，“这个世界对异乡人不友好，对‘异常’也不友好。你带着一个异乡人回家，本身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不过嘛——”
“麻烦，往往也意味着机会。”
林舟没有完全听懂她的话，只是隐约觉得，自己的命运，从被这个叫艾露的少女救下的那一刻起，已经和这个世界紧紧绑在了一起。
前方，穿过一片树林，隐约能看到袅袅炊烟升起。
那是艾露的村庄，也是林舟在这个陌生世界的第一个“家”。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不久的将来，这个家，会在一夜之间化为灰烬。
而他，也会在那片灰烬中，被迫做出一个改变命运的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