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绘绘的母亲清水绘织的童年,是浸在粗面馒头香气里的。
当时的她并没有姓名且就叫绘织,家里穷,顿顿啃着寡淡的馒头就咸菜,可屋檐下的笑声从没断过。父母总把馒头芯儿留给她,自己啃着硬邦邦的边角,夕阳透过漏风的窗户,把一家三口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她会跟着父亲去河边摸鱼,光着脚丫踩在软泥里,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裤脚;也会和闺蜜挤在学校操场的看台上,偷看体育系男生挥洒汗水的身影,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谁的投篮姿势最帅——那是属于少女的、最纯粹的青春,像春日里刚冒头的嫩芽,带着脆生生的甜。
可命运的惊雷,总在最猝不及防的时候劈下。
那天课间操的铃声刚响,医院的电话就打到了班主任的办公室。绘织攥着听筒,听着电话那头冰冷的声音说父母感染了未知病毒,情况危急,手里的作业本“啪”地掉在地上,纸张散落一地,像她瞬间碎裂的心跳。她疯了似的请假,一路狂奔到医院,推开病房门的那一刻,刺鼻的消毒水味混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腐臭,呛得她眼泪直流。
病床上的父母,早已没了往日的模样。
不知名的病毒啃噬着他们的血肉,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溃烂的地方鼓着诡异的包,有细细的、像触手一样的东西在皮下蠕动,看得人头皮发麻。他们疼得浑身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哀鸣,浑浊的眼睛望着她,满是痛苦与不舍。绘织扑到床边,握着父母冰冷的手,眼泪砸在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更绝望的是,后续的治疗和住院费用,像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咬牙辍学,白天在餐馆洗盘子,晚上去工地搬砖,瘦小的身子扛着远超年龄的重担。手掌磨出了血泡,破了又结,结了又破,最后变成厚厚的茧子。可即便把一天的时间掰成两半用,那些零零散散的工钱,在天价的医疗费面前,依旧是杯水车薪。
那天夜里,倾盆大雨砸在简陋的屋顶上,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催命的鼓点。绘织趴在桌角,看着存折上少得可怜的数字,眼前阵阵发黑。父母的脸在她脑海里晃悠,他们痛苦的呻吟声,像针一样扎进她的心脏。她觉得自己像个溺水的人,抓不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沉重,一步一步,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也踩在绘织紧绷的神经上。她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点狠狠砸在玻璃窗上,模糊了窗外的景象。她缓缓挪到玄关,耳朵紧贴着门板,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近得仿佛就在门外呼吸。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上她的脖颈。
是来劫财的吗?她摸了摸藏在床板下的钱,那是她省吃俭用攒下的、父母最后的救命钱。她手脚发软地跑回房间,把钱塞到枕头底下,然后蜷缩着躲进衣柜,死死捂住嘴巴,连呼吸都不敢大声。衣柜里的衣服带着淡淡的樟脑味,却丝毫驱散不了她心底的寒意,她的身体抖得像筛糠,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衣角。
门锁被撬动的声音响起时,绘织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咔哒——咔哒——”
金属摩擦的声响,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刺耳。她死死咬着嘴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门被撬开的那一刻,冰冷的风裹着雨水的湿气灌了进来,伴随着几道沉稳的脚步声。为首的男人低声吩咐了一句,其他人便四散开来,开始在屋子里翻找。
绘织屏住呼吸,透过衣柜的缝隙往外看。
那些人穿着黑色的风衣,动作利落得不像普通人。当为首的男人沉声说出“目标是绘织”时,绘织浑身的血液瞬间冻住了。
他们要找的不是钱,是她。
她无力地瘫坐在衣柜的底板上,双手抱着膝盖,牙齿打颤。脑子里一片混乱,无数可怕的念头涌了上来:被抓走后,父母该怎么办?他们没有了她的照顾,会不会就这样……她不敢想下去,也不敢哭出声,只能把脸埋在膝盖里,任由绝望将自己吞噬。
脚步声停在了房门口。
有人走了进来,拉开了窗帘,又蹲下身检查床底,最后目光落在了床上鼓起的被子上。他伸手掀开被子,里面只有一个洗得发白的兔子玩偶,是绘织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男人皱了皱眉,转身准备离开,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角落里紧闭的衣柜门。
他的脚步顿住了。
一步,两步……男人朝着衣柜走了过来。
绘织的心跳几乎停滞了。她死死盯着那扇越来越近的柜门,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极致的恐惧。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一样,震得耳膜生疼。
就在男人的手快要碰到柜门把手时,门外传来了为首男人的声音:“回来。”
那人顿了顿,收回手,转身走了出去。
绘织瘫在衣柜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服,贴在身上冰凉刺骨。她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可下一秒,为首男人的声音穿透门板,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直直刺进她的心脏。
“绘织小姐,我知道你躲在里面。”男人的声音很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不要害怕,我们不是来伤害你的。出来吧,这关系到你那两位躺在医院里的父母。”
父母。
这两个字像一道魔咒,瞬间击溃了绘织所有的防线。
她缓缓推开衣柜门,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眼底没有丝毫光彩,只剩下死寂般的灰暗。她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身形壮硕的男人,一股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没有一丝褶皱的面料勾勒出宽阔的肩背与紧实的臂膀,透着内敛而凌厉的力量。黑色长裤笔直垂落,与锃亮的皮鞋严丝合缝,每一步都轻得近乎无声,却让空气都跟着凝滞。他脸上覆着一副纯黑的面具,遮住了眉眼与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唇色淡得没有一丝温度。面具边缘泛着哑光的质感,像一块与肌肤融为一体的暗影,没人能窥见面具下的神情,只觉得他周身萦绕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冷寂与疏离,神秘得让人不敢轻易揣测。
绘织的目光,落在了男人腰间的长刀上。
那把刀的样式,她太熟悉了。
曾经在学校图书馆的角落里,她翻到过一本积满灰尘的旧书,书名是《拔刀剑考》。书里记载着各种失传的名刃,其中就有这把琉璃斩月刃——刀身介于三十到六十厘米之间,形制近似胁差,却能施展十月斩、杨柳拔地斩、欲神刃等高级拔刀术,是一把杀人于无形的绝世凶器。她当时只当是书中的传说,万万没想到,竟会在现实中如此近距离地见到。
男人捕捉到她的目光,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声音沉稳得没有一丝波澜:“看来绘织小姐对拔刀剑有所了解,一眼就认出了琉璃斩月刃。要不要上手摸摸看?”
他说着,便解下腰间的长刀,递到绘织面前。
冰冷的刀鞘泛着寒光,绘织却没有伸手。她死死盯着男人,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警惕:“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找我?你怎么知道我父母的事?”
男人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听不出情绪。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反问:“绘织小姐,你最近是不是很缺钱?”
绘织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安的预感涌上心头:“难道你能给我钱?”
“钱,我们不会直接给。”男人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不过,我这里有一份工作,赚钱很快。做一单,就有几万的报酬。”
几万。
这个数字像一道惊雷,在绘织的脑海里炸开。她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父母的医疗费,像一座大山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几乎窒息。她强压着心底的悸动,追问:“什么工作?”
男人再次举起那把琉璃斩月刃,刀鞘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他的嘴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绘织的耳膜上:
“当一名职业杀手。”
绘织僵在原地,像被一道雷劈中了。
“杀……杀手?”她的声音发颤,不敢置信地摇着头,“不可能!这是犯法的!我只是个学生,我怎么可能杀人?”
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低低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带着几分戏谑,几分嘲讽。绘织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想:这个人,怕不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吧?
男人笑够了,收敛了笑意,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直直地看向绘织:“你就不好奇吗?为什么你的力量、速度、反应能力,都远超常人?”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更让她震惊的事实,“还有,你并不是你父母亲生的。”
绘织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捂住嘴巴,眼底写满了难以置信。
她想起学校的体测——跳远远超满分线半米,百米冲刺的速度让体育老师都瞠目结舌,就连反应能力,也比同龄人快上不止一筹。同学们都叫她“怪力女”,她自己也只当是天生的,可现在,男人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底尘封已久的疑惑。
“你……你说什么?”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男人的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你是我们组织最早一批,为了提高杀人效率,人工受精培育出来的‘工具’。”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我们用精英杀手的卵细胞受精,提炼出最完美的胚胎。这种胚胎成长起来的人,都拥有超乎常人的体力、速度和反应力。而你,是所有胚胎里的‘特殊体’——拥有独立的思想和感情,无法被洗脑操控,所以,你被抛弃了。”
绘织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狠狠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荒谬。
太荒谬了。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没有任何科学依据的鬼话!她怎么可能是人工培育出来的杀人工具?她是爸妈的女儿,是那个在河边摸鱼、在操场看帅哥的清水绘织啊!
可男人的话,又偏偏戳中了她心底的那些异常。体测时的远超常人,偶尔爆发出来的力量……这些画面在她脑海里闪过,让她浑身发冷。
“就算是这样,我也做不到杀人。”绘织瘫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我连鸡都不敢杀,看到电视里的尸体都会吐。我没有自保能力,遇到危险只会躲起来……我只是个普通人啊!”
男人沉默地看着她,看着这个被恐惧和绝望包裹的少女。他缓步走上前,伸出手,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他的手掌很凉,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那你想不想要你的父母活下去?”
一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刺穿了绘织所有的伪装。
她猛地抬起头,眼底满是愤怒和不解,泪水混合着恨意,顺着脸颊滑落:“你在威胁我?!”
“我没有威胁你。”男人缓缓收回手,语气平静得近乎残酷,“我只是把选择权交给你。”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不接受,你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父母在医院里痛苦死去,然后拿着那点微薄的工资,在这个小镇上苟延残喘一辈子。接受,不仅能让你的父母活下去,还能拿到高额的报酬,让他们得到最好的治疗。”
男人的声音,像毒蛇的信子,在她耳边嘶嘶作响。
绘织的脑海里,有两个声音在疯狂地撕扯。一个声音说,杀人是犯法的,是会下地狱的;另一个声音却在嘶吼,那是你的父母啊!是生你养你、把你捧在手心里的父母啊!
她蜷缩在地上,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
前是万丈深渊,后是悬崖峭壁。
没有退路了。
为了父母,就算是背负滔天的罪孽,就算是坠入地狱,她也认了。
绘织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眼底的恐惧被决绝取代。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我答应你。但你要记住,如果你敢骗我,我就算是死,也要拉着你们所有人垫背!”
男人藏在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他朝身后的侍卫抬了抬下巴,侍卫立刻递上一份合同和一支钢笔。
“我们樱恋组织,从不做背信弃义的事。”男人将合同放在绘织面前,“签下它,你就是我们的人了。”
绘织颤抖着拿起钢笔,目光扫过合同的条款——最让她安心的,是“可随时离职”这一条。她没有犹豫,一笔一划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像是在命运的卷轴上,刻下了一道血淋淋的印记。
男人接过签好的合同,递给侍卫,声音里多了一丝正式:“欢迎加入樱恋组织。我们是全国最大的杀手组织,麾下成员超百万,顶尖杀手过万。我是副会长,代号朱雀。”他顿了顿,开始介绍规则,“委托等级分F到S级,F级报酬十万,E级三十万,D级五十万,C级八十万,B级一百一十万,A级一百六十万,S级二百万。你是新手,我会给你安排一个教学任务,有报酬,放心。”
绘织低着头,手指攥得发白。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现在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暂时相信这个男人。
“所以,现在要跟你回组织?”她的声音干涩。
“对。”朱雀点头,“你需要接受培训,暂时住在组织里。住宿环境是最好的,不会亏待你。你先收拾东西,我们在外面等你。”
绘织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哀求:“走之前……能不能让我去见见我父母?”
朱雀的声音柔和了些许:“没问题。”
绘织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进里屋。她的动作很慢,把几件换洗衣物塞进背包里,目光扫过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墙上贴着她的奖状,桌上摆着她和父母的合照,椅子上还放着母亲织了一半的毛衣。这里的每一寸地方,都充满了回忆。
她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门外,侍卫低声问朱雀:“副会长,真的要把001号带回去吗?她是特殊体,一旦成长起来,我们恐怕控制不住她。”
朱雀的目光落在紧闭的房门上,嘴角的笑意冰冷:“放心。她的软肋,握在我们手里。”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算计,“她那么在乎养父母,只要养父母还在,她就永远是我们手里的棋子。”
“副会长英明!”侍卫连忙附和。
绘织收拾好东西,跟着朱雀上了车。车子一路疾驰,停在了医院门口。朱雀很识趣地没有跟进去,只是坐在车里等她。绘织松了口气,对他的警惕稍稍放下了几分。
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药味混合的气息,冰冷而压抑。绘织裹紧了身上的外套,脚步沉重地走向父母的病房。
推开门,父母还在熟睡,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绘织走到床边,看着他们憔悴的面容,眼泪又一次忍不住落了下来。她把从家里带来的饭菜放在床头柜上,又把身上所有的现金都掏了出来,放在饭菜旁边。最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一笔一划地写下想说的话:
亲爱的爸妈:
当你们看到这张纸条时,我已经离开小镇了。我找到了一份赚钱很快的工作,只是工作性质特殊,为了不连累你们,我必须暂时离开。桌上的钱,能让你们在医院多住一年。等我赚到足够的钱,就回来给你们做手术。等着我,我爱你们。
女儿 绘织
她把纸条压在钱下面,俯身轻轻吻了吻父母的额头,泪水滴落在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最后看了一眼病房,绘织咬着嘴唇,转身快步走出了医院。
她坐回车里,眼眶通红,却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朱雀没有多问,只是朝司机抬了抬下巴:“开车。”
车子缓缓驶离医院,驶离了这个充满回忆的小镇。绘织趴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眼泪终于决堤。
她不知道,这辆车驶向的,是怎样一个暗无天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