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与阿呜的相遇

作者:薇诺浅誓 更新时间:2025/12/21 5:51:16 字数:4550

十月的巴黎总像浸在一杯加了冰的苦艾酒里,潮湿的凉意混着梧桐叶腐烂的气息,从塞纳河的雾霭里漫出来,钻进每个街角。夏鲤哲裹紧了身上的厚外套,推开雾月厨师学院那扇雕着葡萄藤花纹的橡木大门时,袖口沾着的面粉被风卷起来,像细小的雪粒。

“夏,你的千层酥边角还是太硬了。”主厨贝尔纳戴着雪白的高帽,用银质长勺敲了敲操作台,瓷盘里的酥皮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层次感要像卢浮宫的穹顶,每一层都该有呼吸的空间,而不是用蛮力把黄油和面粉焊在一起。”

夏鲤哲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那枚边缘微微焦黑的酥饼,耳尖有些发烫。他来这所百年学院已经半年,从最初连刀都握不稳,到现在能勉强跟上中级班的节奏,付出的努力只有冰箱里那些标着“失败品”的玻璃罐知道。罐子里装着他揉坏的面团、烤焦的马卡龙、调味失衡的酱汁,像一座沉默的纪念碑,记录着一个东方少年在西餐世界里的笨拙攀爬。

“抱歉,主厨。”他用带着轻微口音的法语回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围裙上的纽扣——那是母亲临走前给他缝上的,一颗小小的青花瓷样式,在纯白的布料上格外显眼。

贝尔纳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却没什么责备:“明天开始,提前一小时来揉面。面粉要像对待恋人一样有耐心,夏,法国的小麦不喜欢急脾气。”

下课铃响时,夕阳正把学院的彩绘玻璃染成蜂蜜色。夏鲤哲收拾好工具,刚走出大门,就被一个金发身影撞了个满怀。

“鲤哲!你果然还在这儿!”法姆·杜邦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阳光在他卷曲的发梢跳跃,“忘了?我们说好这周末去马赛!我叔叔的渔船刚整修完,正好带你去体验真正的地中海渔获!”

法姆是夏鲤哲在语言学校认识的朋友,家在马赛的渔民区,性格像普罗旺斯的阳光一样热烈。夏鲤哲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把时间花在练习上,但看着对方亮晶晶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马赛的鱼汤……很有名,对吧?”他想起食谱上那道用多种鱼类熬制的经典菜肴,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

“何止有名!”法姆拍着他的肩膀大笑,“我奶奶做的鱼汤,能让天使都想跳下天堂的餐桌!就这么定了,明早七点的火车!”

***马赛的海风带着咸腥味,比巴黎的雾气要直白得多。法姆的叔叔是个皮肤黝黑的老头,看到夏鲤哲时,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法语嘟囔了句“东方来的小厨师”,便把一叠刚烤好的沙丁鱼塞到他手里。

渔船驶出老港时,远处的伊夫堡像一块灰色的礁石卧在海面。法姆熟练地摆弄着渔具,夏鲤哲则坐在船尾,看着海鸥追着船尾的浪花,手里还攥着法姆奶奶给的柠檬——据说挤在刚出水的鱼上,能鲜掉眉毛。

“试试这个!”法姆递过来一根海竿,“今天运气好的话,能钓到鲷鱼!晚上就让奶奶给你做普罗旺斯式炖鱼!”

夏鲤哲学着法姆的样子挂上鱼饵,把鱼线抛进泛着蓝光的海水里。线轴转动的声音和海浪拍船的声音混在一起,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他看着鱼钩沉入水中的地方,忽然想起小时候在老家的池塘边,爷爷教他钓鱼时说的话:“鱼儿咬钩的时候,要像等锅里的汤沸腾一样,急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鱼线突然猛地一沉,力道大得几乎要从夏鲤哲手里挣脱。

“上钩了!是大家伙!”法姆兴奋地喊起来,跑过来帮忙稳住鱼竿。

夏鲤哲咬紧牙关,手臂被拽得生疼。水下的东西显然不是普通的鱼类,挣扎起来带着一股执拗的蛮劲,船身都被拖得微微摇晃。法姆的叔叔也过来帮忙,三个人合力,才慢慢把那东西一点点拉向水面。

水花四溅中,一个裹着银白色鳞片的东西露出了轮廓。夏鲤哲原本以为是条巨大的金枪鱼,直到看清那东西的全貌,他的呼吸骤然停住。

那是一个……女孩?

她有着海藻般浓密的湛蓝色渐变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皮肤上,脸颊两侧的鳞片在阳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最惊人的是她的下半身——不是双腿,而是一条覆盖着细小鳞片的鲨鱼尾巴,尾鳍张开时像一把锋利的弯刀,此刻正不安地拍打着甲板,溅起无数水珠。

“这……这是什么?”法姆的声音都在发颤,手里的鱼线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女孩似乎受了惊吓,喉咙里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漆黑的眼睛瞪得很大,死死盯着夏鲤哲。她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清晰的音节,只有一声模糊的、像小猫一样的气音:“呜……”

法姆的叔叔在胸前划着十字,嘴里念念有词,脸色比刚出水的墨鱼还要黑。“海妖……是海妖啊!快把她放回去!会带来厄运的!”

夏鲤哲却看着女孩手腕上一道细小的伤口,血珠正顺着鳞片滚落,滴在甲板上,像一粒粒碎掉的红宝石。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伤口,却被对方猛地甩尾拍开。

“别碰她!”法姆拉住他,“我爷爷说过,海里的精怪不能随便招惹……”

就在这时,女孩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尾巴上的鳞片开始变得暗淡。她蜷缩成一团,牙齿打颤,发出痛苦的呻吟,那双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夏鲤哲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想起自己刚到巴黎时,因为语言不通,在超市里对着价签手足无措的样子,也是这样的恐慌。

“她好像……不太舒服。”他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法姆,你看她的伤口,可能是被鱼钩划破了。”

法姆犹豫了一下,也凑过来看。女孩似乎耗尽了力气,不再挣扎,只是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们,喉咙里持续发出“呜呜”的轻响。

“怎么办?”法姆看向叔叔,却发现老头早就躲进了船舱,嘴里还在不停地祈祷。

夏鲤哲看着女孩苍白的脸,忽然做了个决定。“先带她回去。找个地方处理伤口,总不能让她在这儿等死。”

***把“人鱼”藏进法姆家的储藏室时,已经是傍晚。法姆的奶奶在厨房准备晚餐,浓郁的鱼汤香味顺着门缝钻进来。储藏室里堆着渔网和渔具,角落里还有一个装着海水的大木桶,女孩就蜷缩在里面,尾巴浸在水里,上半身靠在桶壁,看起来虚弱了很多。

“她好像……很饿?”夏鲤哲注意到女孩的目光一直瞟向厨房的方向,喉咙里的“呜呜”声也带着一种急切的意味。

法姆从厨房偷了块刚烤好的面包,试探着递过去。女孩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犹豫了几秒,突然飞快地抢过面包,塞进嘴里狼吞虎咽起来,连掉在下巴上的碎屑都舔得干干净净。

吃完面包,她似乎精神了些,原本暗淡的鳞片也恢复了一点光泽。夏鲤哲趁机用碘伏给她处理手腕上的伤口,这次她没有反抗,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他,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

“你叫什么名字?”夏鲤哲轻声问。

女孩眨了眨眼,没有回答,只是又发出了一声“呜”。

“看来她不会说话。”法姆挠了挠头,“或者说,她的语言我们听不懂。那就叫她‘阿呜’怎么样?她总发出这个声音。”

夏鲤哲点点头,觉得这个名字意外地贴切。“阿呜。”他试着叫了一声。

女孩似乎听懂了,尾巴在水里轻轻拍了一下,算是回应。

当晚,夏鲤哲躺在法姆家的沙发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厨房里奶奶收拾餐具的声音,窗外海浪的声音,还有储藏室里偶尔传来的、阿呜轻轻的呜咽声,在他脑海里交织。

他起身走到储藏室门口,借着门缝往里看。月光从气窗照进来,落在木桶里的阿呜身上。她已经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尾巴安静地浮在水面上,鳞片像碎掉的月光。

“到底是什么生物……”夏鲤哲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阿呜忽然动了一下,像是做了噩梦,眉头紧锁,身体蜷缩起来。夏鲤哲心里一动,想起她吃东西时急切的样子,还有吃完后面色好转的变化。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里面有法姆奶奶准备的炖鱼,还有一些奶酪和面包。他端了一小碗炖鱼,又拿了块面包,悄悄走进储藏室。

听到动静,阿呜立刻醒了,警惕地看着他。夏鲤哲把碗放在木桶边,推到她够得到的地方。“饿了吧?吃点东西。”

炖鱼的香气很快弥漫开来。阿呜的鼻子动了动,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用指尖沾了点鱼汤放进嘴里。下一秒,她像是被美味击中,立刻捧起碗大口喝起来,连鱼肉带汤汁吃得干干净净,最后还把碗沿都舔了一遍。

吃完后,她看着夏鲤哲,眼睛亮晶晶的,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呜呜”声,尾巴在水里欢快地摆动着,溅起的水花甚至打湿了夏鲤哲的裤脚。

更让夏鲤哲惊讶的是,随着她吃饱,她的身体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原本覆盖着鳞片的腹部,鳞片竟然开始慢慢褪去,皮肤变得光滑起来,尾巴的形态也在改变,像是被无形的手拉伸、重塑……

“这是……”夏鲤哲瞪大了眼睛。

几分钟后,木桶里的景象让他几乎屏住呼吸。阿呜的下半身,那条鲨鱼尾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条纤细白皙的人类双腿。只是她似乎还不适应这新的形态,双腿微微颤抖着,表情有些茫然。

“天哪……”跟过来的法姆捂住了嘴,“她、她变成人了?”

阿呜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试着动了动脚趾,却因为失去平衡,差点从木桶里摔出来。夏鲤哲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入手的皮肤温热而光滑,完全不像刚才覆盖着鳞片的样子。

“看来……她吃饱了就能变成人?”法姆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阿呜靠在夏鲤哲怀里,似乎还没从变化中回过神。她抬头看着夏鲤哲,眼神里少了些警惕,多了些依赖。就在这时,她的肚子突然“咕噜”叫了一声,脸色瞬间又变得苍白,双腿开始隐隐出现鳞片的纹路。

“不好!”夏鲤哲立刻反应过来,“她好像又饿了!”

他赶紧把剩下的面包递过去。阿呜接过来飞快地啃着,随着食物进入腹中,她腿上的鳞片又慢慢褪去,脸色也恢复了红润。

“原来如此……”夏鲤哲恍然大悟,“她需要一直保持饱腹,才能维持人类的形态,在陆地上待着。一旦饿了,就会变回人鱼的样子,甚至可能……很痛苦?”

法姆咽了口唾沫:“这听起来像个诅咒……鲤哲,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把她藏在储藏室里,我奶奶早晚要发现的。”

夏鲤哲看着怀里还在小口啃着面包的阿呜,她的睫毛很长,咬东西的时候脸颊鼓鼓的,像只受惊的小松鼠。他想起她在木桶里蜷缩的样子,想起她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

“法姆,”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我下周回巴黎,把她带走吧。”

法姆愣住了:“带她回巴黎?你疯了?她是个人鱼啊!而且还需要不停地吃东西!你在学院的宿舍那么小,怎么藏?”

“总会有办法的。”夏鲤哲的语气很坚定,“总不能把她丢回海里,也不能让她在这里被当成怪物。她现在看起来……很依赖我。”

阿呜似乎听懂了他们的对话,停下咀嚼,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夏鲤哲,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发出一声低低的“呜”。

夏鲤哲的心软了下来。他摸了摸阿呜的头,她的头发还带着海水的咸味。“别怕,我带你走。”

***回巴黎的火车上,夏鲤哲用一件宽大的外套把阿呜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她似乎对火车这种交通工具很陌生,一直紧紧抓着夏鲤哲的衣角,眼神里充满好奇和不安。

夏鲤哲买了各种零食放在她手里,面包、蛋糕、巧克力……只要阿呜的肚子一叫,他就立刻递上吃的。他发现阿呜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而且食量惊人,好在她吃得多,精神也越来越好,那双眼睛里的恐惧渐渐被好奇取代。

“到了巴黎,我住的地方很小,”夏鲤哲低声对她说,“但有很多好吃的。你要乖乖的,不能随便跑出去,知道吗?”

阿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一块刚吃完的曲奇饼干包装纸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夏鲤哲的口袋里,像是在做某种标记。

火车驶进巴黎市区时,窗外的风景从蓝色的海岸线变成了灰色的屋顶和教堂的尖顶。夏鲤哲看着怀里已经睡着的阿呜,她的嘴角还沾着一点巧克力渍,呼吸均匀。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会带来什么,不知道该如何向学院解释可能出现的早退,不知道该怎么在小小的宿舍里藏住一个秘密,更不知道该怎么喂养这个食量惊人的“人鱼”。

但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块被阿呜叠好的饼干包装纸,又看了看她恬静的睡颜,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妙的笃定。

也许就像贝尔纳主厨说的,对待未知的事物,需要像揉面一样有耐心。

他的巴黎生活,从明天起,大概会变得非常忙碌了。夏鲤哲低头笑了笑,轻轻把外套往阿呜身上拢了拢,挡住窗外透进来的、属于雾月的微凉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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