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清晨总是被面包房的香气唤醒。夏鲤哲的宿舍在学院附近一栋老式公寓的三楼，窗外能看到一截爬满常春藤的石墙。当第一缕阳光穿过百叶窗的缝隙，落在地板上的蓝发女孩身上时，夏鲤哲正对着煎锅发愁。
阿呜蜷缩在沙发上，湛蓝色的长发像未干的海浪，铺散在褪色的布套上。发梢还带着些微湿润的光泽，仿佛刚从海水里捞出来，在晨光里泛着层次分明的蓝——靠近发根是浅蓝，像地中海的浅滩；到发尾却深成了靛青，如同深海的暗流。她睡着时很安静，只有鼻翼偶尔轻轻翕动，长而密的睫毛上似乎还沾着昨夜的水汽。
“嘶——”煎锅上的黄油冒起白烟，夏鲤哲赶紧把打散的蛋液倒下去。蛋液遇到热油，发出“滋滋”的声响，金黄的边缘迅速鼓起。这是他在宿舍里能做的最简单的早餐，却因为心思不宁，差点煎糊。
昨天把阿呜带回宿舍时，已经是深夜。他用浴缸放了半缸温水，让她暂时待在里面，自己则在客厅的沙发上对付了一夜。临睡前，他特意煮了一大锅蔬菜浓汤，装在保温桶里放在浴室门口——他还不确定阿呜在水里是否需要进食，但看着她那双总像在期待什么的眼睛，总觉得多做些准备更稳妥。
果然，凌晨时分，浴室里传来轻微的响动。夏鲤哲披衣过去，看到阿呜正抱着保温桶，小口小口地喝着汤，浴缸里的水被她搅动得泛起涟漪。她看到他时，眼睛亮了一下，举起空了的桶底给他看，喉咙里发出“呜”的轻响，像是在示意自己喝完了。
那一刻，夏鲤哲忽然觉得，这个有着鲨鱼尾巴和蓝发的女孩，其实和普通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只是表达需求的方式更直接些。
“醒了？”夏鲤哲把煎蛋盛进盘子，转身时正好对上阿呜睁开的眼睛。她的瞳孔是纯粹的黑，像浸在海水里的黑曜石，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里的盘子，鼻尖微微抽动。
阿呜从沙发上坐起来，身上穿着夏鲤哲临时找出来的宽大T恤，下摆几乎垂到膝盖。她似乎已经适应了人类的双腿，只是站起来时还有些踉跄，像刚学步的小鹿。走到餐桌旁，她没有立刻坐下，而是仰着头看夏鲤哲，湛蓝色的发丝滑过脸颊，露出纤细的脖颈。
“饿了吧？”夏鲤哲把煎蛋和烤得微焦的面包推到她面前，又倒了一杯温牛奶，“慢点吃，还有。”
阿呜点点头，拿起叉子却不太会用，笨拙地戳着煎蛋。蛋黄被戳破，橙黄的汁液流出来，她盯着看了几秒，干脆放下叉子，直接用手抓起面包，蘸着蛋液吃起来。她吃东西的样子很专注，脸颊鼓鼓的，像藏了颗饱满的杏子。
夏鲤哲坐在对面，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自己反倒没了胃口。他拿出笔记本，在上面写写画画：阿呜，疑似人鱼，需持续进食以维持人类形态，对食物不挑剔，食量约为成年男性的三倍……写到“三倍”时，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的奖学金刚够支付学费和房租，剩下的生活费本就拮据。以前他自己做饭，一餐成本不过几欧元，可照阿呜这个吃法，恐怕很快就要入不敷出。更麻烦的是，他白天要去学院上课，中午只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根本赶不回来给她喂食。
“怎么办呢……”夏鲤哲用笔头敲着笔记本，视线落在阿呜身上。她已经吃完了自己的那份，正眼巴巴地看着夏鲤哲盘子里几乎没动的面包。
夏鲤哲把面包递过去，看着她接过去立刻塞进嘴里，忽然有了个主意。“阿呜，你在家能自己找点东西吃吗？”他指了指厨房，“那里有面包、牛奶，还有我昨天买的水果。饿了就自己去拿，好吗？”
阿呜眨眨眼，似乎没完全明白，但看到夏鲤哲指向厨房的手势，还是点了点头，嘴里含着面包，发出含混的“呜”声。
***雾月厨师学院的早晨总是弥漫着黄油和焦糖的香气。中级班的学生们正在练习制作可丽饼，铁板上的面糊被木铲推成薄薄的圆片，边缘微微翘起，像镀了层金边。
“夏，你的面糊太稀了。”助教艾米丽走过来，用长柄勺舀起一点面糊，看着它缓慢滴落，“应该像丝绸一样有韧性，不是水一样。”
夏鲤哲点点头，赶紧往面糊里加了点面粉，用蛋抽快速搅拌。他的心思却总飘回宿舍，不知道阿呜有没有乖乖待着，会不会找不到吃的，会不会不小心打碎什么东西。
“在想什么？”法姆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正悠闲地用木铲把可丽饼卷成圆锥状，上面撒着糖粉，“昨晚打电话给你，没人接。阿呜……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夏鲤哲压低声音，“就是有点担心她一个人在家。”
“放心吧，”法姆拍了拍他的肩膀，“她那么乖，再说了，有吃的就行。对了，我奶奶让我给你带了点东西。”他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来，里面是几块用油纸包好的鱼干，“奶奶说这是用马赛特产的鲭鱼做的，咸香有嚼劲，能放很久，说不定阿呜会喜欢。”
夏鲤哲心里一暖，把鱼干小心地收进围裙口袋里。“替我谢谢奶奶。”
“谢什么，”法姆挤了挤眼睛，“等你啥时候能让阿呜在我奶奶面前露个面，让她看看自己没白疼这个‘小海妖’，比说谢谢强。”
上午的课程结束时，夏鲤哲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他一路小跑回公寓，掏出钥匙开门时，手都有些抖。
客厅里很安静，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长方形的光斑。阿呜不在沙发上，夏鲤哲心里一紧，正要喊她的名字，就听到厨房传来轻微的响动。
他走进厨房，看见阿呜正站在料理台前，踮着脚尖够橱柜里的饼干罐。她的湛蓝色长发垂下来，扫过打开的面包袋，几片面包屑沾在发梢上，像落在蓝色海浪上的白帆。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嘴里还叼着一块饼干，看到是夏鲤哲，眼睛立刻弯了弯，像是在笑。
“你怎么爬到台子上去了？”夏鲤哲赶紧把她抱下来，看到她脚下的小板凳，才松了口气。他检查了一下厨房，发现除了散落的几片面包屑，并没有什么损坏，冰箱门也好好地关着，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阿呜把嘴里的饼干咽下去，拉着夏鲤哲的衣角，指向餐桌。桌子上摆着一个盘子，里面放着几片切得歪歪扭扭的苹果，旁边还有一杯倒得不太满的牛奶。
“这是……你自己弄的？”夏鲤哲有些惊讶。
阿呜点点头，拿起一块苹果递给他，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邀功。
夏鲤哲接过苹果，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嘴里散开。他看着阿呜期待的眼神，忽然觉得，也许事情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很好吃，”他由衷地说，“阿呜真厉害。”
阿呜听到夸奖，脸颊微微泛红，湛蓝色的发丝似乎也亮了些。她低下头，用手指戳着盘子里的苹果片，嘴角却忍不住向上翘。
***下午夏鲤哲没有课，他决定给阿呜做顿像样的午餐。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几个番茄、一把菠菜和一小块牛肉。他想了想，决定做番茄炖牛肉配意面——简单易做，而且分量足，足够阿呜吃。
他系上围裙，开始处理食材。牛肉切成方块，用清水泡去血水；番茄在沸水里烫过，剥去外皮，切成小丁；洋葱剁成碎末，在热油里炒出香味。
阿呜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口，托着下巴看他忙活。她的目光追随着夏鲤哲的手，看他熟练地颠勺，看番茄丁在锅里变成浓稠的酱汁，看牛肉块翻滚着染上红亮的色泽。阳光落在她湛蓝色的头发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星星。
“想试试吗？”夏鲤哲注意到她的目光，笑着递过一把木铲。
阿呜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接过木铲。她的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尖带着淡淡的粉色。她学着夏鲤哲的样子，笨拙地搅动锅里的酱汁，动作小心翼翼的，生怕弄洒了。
“对，就是这样。”夏鲤哲站在她身后，握住她的手，引导着她搅动，“慢一点，让酱汁均匀地裹在牛肉上。”
他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背，能感觉到她皮肤的温热。阿呜似乎有些紧张，身体微微僵硬，但没有躲开。锅里的香气越来越浓郁，番茄的酸甜混着牛肉的醇厚，在小小的厨房里弥漫开来。
“呜……”阿呜吸了吸鼻子，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声音。
夏鲤哲松开手，看着她自己慢慢搅动，忽然觉得这样的画面很温馨。窗外的阳光，锅里的香气，身边蓝发的女孩，这些原本毫无关联的元素，此刻却构成了一幅奇妙的画面，像一首没写完的诗。
意面煮好时，牛肉也炖得差不多了。夏鲤哲把意面捞出来，浇上浓稠的番茄牛肉酱，撒上一把切碎的欧芹。阿呜的那份他特意多盛了些，堆得像座小山。
两人坐在餐桌旁，低头吃面。阿呜显然很喜欢这道菜，叉子用得比早上熟练多了，卷着面条大口吞咽，嘴角沾了点红色的酱汁，像只偷吃了果酱的小猫。
夏鲤哲看着她，自己也觉得胃口大开。他想起在马赛的船上，第一次看到她时，她那布满鳞片的样子，和现在坐在餐桌旁吃面的女孩，简直像两个不同的生物。
“阿呜，”他忽然开口，“你以前……在海里吃什么？”
阿呜抬起头，嘴里还嚼着面条，眨了眨眼，似乎没听懂。
夏鲤哲换了个方式，用手比划着鱼的样子。“海里的鱼？”
阿呜点点头，也学着他的样子，做出鱼的手势，然后张开嘴，做出吞咽的动作，喉咙里发出“啊呜”的声音。
“原来是吃鱼啊。”夏鲤哲笑了笑，“那以后我经常做鱼给你吃，好不好？”
阿呜用力点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湛蓝色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仿佛有海风从里面吹出来。
吃完饭，夏鲤哲收拾碗筷时，发现阿呜正蹲在客厅的角落里，对着他昨天买回来的一盆薄荷发呆。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叶片，薄荷的清香散出来，她好奇地歪了歪头。
夏鲤哲走过去，看到她发梢上还沾着一点面包屑，伸手替她摘了下来。阿呜回过头，看着他的手，忽然伸出自己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
她的指尖微凉，带着点水汽，像刚从海水里捞出来。夏鲤哲的心轻轻跳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阿呜，”他低声说，“以后就在这里住下吧。”
阿呜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蓝宝石般的眼睛里映着他的影子。过了几秒，她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很轻很轻的“呜”，像一声承诺，又像一声叹息。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地板上。夏鲤哲知道，他的生活从现在起，将彻底被这个蓝发的女孩改变。忙碌或许才刚刚开始，但看着她安静的侧脸，闻着厨房里残留的食物香气，他忽然觉得，这样的忙碌，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这个雾月的巴黎，从此有了属于他的，带着烟火气的牵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