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时，夏鲤哲已经站在了雾月学院的实操教室。灶台的不锈钢表面映出他略显疲惫的脸，眼下的淡青是连日熬夜的证明——自从开始“特训”夏鲤鲤，他几乎把所有课余时间都耗在了厨房，既要纠正姐姐天马行空的烹饪失误，又要确保阿呜的饮食，连带着自己的练习时间都被压缩到了深夜。
“今天我们练习传统洋葱汤。”贝尔纳主厨的声音像晨钟般敲在每个人心上，“记住，汤的灵魂是焦糖化的洋葱，要用耐心熬出琥珀色，而不是靠糖精堆砌。”
夏鲤哲拿起洋葱，刀刃落下的瞬间，他忽然想起三天前夏鲤鲤切洋葱时的场景。她一边对着洋葱流泪，一边抱怨“这东西简直是厨具界的暗器”，却还是固执地把洋葱切成大小不一的块，说“这样炒出来才有层次感”。那时他只觉得好笑，此刻握着刀的手却顿了顿。
刀身平稳地起落，洋葱被切成均匀的半月片。他想起夏鲤鲤那句“层次感”，忽然意识到，自己过去总追求精准的尺寸、统一的熟度，却忽略了食材本身的呼吸。就像姐姐切得歪歪扭扭的洋葱，虽然不规整，炒出的焦香里却带着一种鲜活的烟火气。
“夏，你的洋葱切得像机器裁出来的。”贝尔纳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浑浊的眼睛里带着审视，“但烹饪不是工厂流水线，少了点‘人味’。”
夏鲤哲的心猛地一跳。他想起自己教夏鲤鲤做北非蛋时，姐姐非要往里面加一勺辣椒酱，说“这样才有惊喜”；想起阿呜吃面包时，总喜欢先舔掉边缘的芝麻，再小口啃咬——那些不按章法的细节，不正是主厨说的“人味”吗？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火候，将洋葱倒进锅里。没有急着翻动，而是让它们在黄油里慢慢舒展，看着边缘渐渐染上浅黄，再变成琥珀，最后透出深褐的焦香。过程中，他想起阿呜每次等待食物时亮晶晶的眼睛，想起夏鲤鲤偷吃生面团时被烫到的表情，那些鲜活的画面像调味剂，悄悄融进了锅里的香气里。
当他把熬好的洋葱和牛肉高汤混合，撒上格鲁耶尔奶酪送进烤箱时，心里没有了以往的紧张，反而有种踏实的笃定。
烤箱“叮”的一声弹开时，金黄的奶酪已经融化成焦脆的外壳，轻轻一敲就裂开，露出下面冒着热气的浓汤。贝尔纳走过来，用勺子舀了一口，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赞许：“这碗汤里，有等待的耐心，还有……牵挂的温度。”
夏鲤哲的眼眶微微发热。原来那些围绕着灶台的琐碎日常，那些为了照顾别人而付出的心思，早已悄悄重塑了他的厨艺。他不再是那个只追求技法精准的学生，而是开始懂得，食物里藏着的情感，比任何配方都重要。
***下课铃响后，贝尔纳叫住了他。“下月初有巴黎厨师学校新生联赛，”主厨递给他一张报名表，“我推荐你参加。你的汤让我看到了潜力，去试试把‘温度’做给更多人尝。”
夏鲤哲握着那张薄薄的纸，指尖微微发颤。新生联赛是巴黎餐饮界的盛事，优胜者有机会进入米其林餐厅实习，这是他来雾月学院时就藏在心底的目标。
“谢谢主厨。”他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但别高兴太早。”贝尔纳板起脸，“联赛分前菜、主菜、甜点三个环节，每个学校的代表通过抽签决定负责部分。能把简单的前菜做出彩，才是真本事。”
***回到公寓时，夏鲤鲤正和阿呜在客厅里忙活。沙发上铺着布料，姐姐拿着软尺给阿呜量尺寸，嘴里念叨着“这条鱼尾裙的腰线要再提高两寸”，阿呜则乖乖地站着，湛蓝色的长发被一根红绳松松地束在脑后，露出纤细的脖颈。
“小哲子，你回来啦！”夏鲤鲤抬起头，玫瑰金的美瞳里闪着兴奋的光，“看我给阿呜设计的新裙子，灵感来自你做的洋葱汤！裙摆用渐变布料，像焦糖化的洋葱一样！”
阿呜听到声音，转过身冲他露出笑容，蓝宝石般的眼睛里映着窗外的晚霞，亮得像盛了星光。
夏鲤哲把报名表放在桌上，简单说了联赛的事。“我抽到了前菜环节。”
“前菜？”夏鲤鲤凑过来看报名表，“就是开胃的小碟菜？这还不简单，随便弄点沙拉不就行了？”
“没那么容易。”夏鲤哲摇摇头，打开电脑搜索历届比赛的前菜作品，“前菜要在三分钟内抓住评委的味蕾，既要体现创意，又不能抢了主菜的风头，是最考验平衡感的。”
屏幕上跳出各种精致的前菜：液氮冻过的甜瓜配伊比利亚火腿，分子料理做成的“鱼子酱”其实是番茄凝胶，还有用松露油浸泡的温泉蛋配脆面包——每一道都像艺术品，却少了点让人心头一暖的温度。
“这些看着好看，吃起来肯定没你做的番茄炒蛋香。”夏鲤鲤撇撇嘴，伸手把阿呜拉到身边，“阿呜，你说是不是？”
阿呜似懂非懂地点头，指着屏幕上的图片，小声说：“鱼……”她看到了一道用生鱼片做的前菜。
夏鲤哲的心忽然一动。阿呜是从海里来的，对海鲜的理解或许比任何人都深；夏鲤鲤的创意天马行空，总能跳出常规思维；而他自己，刚刚领悟了食物里的情感温度——或许，答案就藏在这个小小的公寓里。
“还有三十天准备时间。”他关掉电脑，眼神变得坚定，“从今天起，厨房就是我的实验室。”
***接下来的日子，公寓的厨房彻底变成了战场。夏鲤哲把所有课余时间都投入到前菜研发中，冰箱里塞满了各种食材：从布列塔尼的生蚝到普罗旺斯的橄榄，从亚洲的柠檬草到南美的藜麦，甚至还有夏鲤鲤网购的“神秘香料包”。
每天清晨，他先给阿呜做好早餐，确保她不会饿肚子，然后赶去学院上课；中午利用休息时间冲回家，教夏鲤鲤做简单的午餐，顺便测试新的前菜配方；晚上则守在灶台前，一遍遍调整食材搭配，直到深夜。
夏鲤鲤虽然还是会把煎蛋炒焦，但学会了帮他处理食材。她会把扇贝柱切成漂亮的圆片，说“这样摆盘才好看”；会往腌渍汁里加一勺蜂蜜，说“甜一点才能勾起食欲”——那些看似任性的建议，偶尔竟能碰撞出意外的火花。
阿呜则成了最忠实的试吃员。每次夏鲤哲端出新的样品，她都会认真地品尝，用还不太熟练的法语和中文混合着评价：“这个虾……有点辣（Piment）”“这个瓜……甜（Doux）”“像海里的味道（Mer）”。她的反馈直白又准确，总能帮夏鲤哲找到问题所在。
有一次，夏鲤哲尝试用墨鱼汁做脆片，搭配扇贝鞑靼。夏鲤鲤嫌颜色太暗，往上面撒了点橙黄色的花粉，说“像日落时的海面”；阿呜则指着旁边的柠檬，示意挤点汁会更鲜。三者结合后，墨黑的脆片托着雪白的贝肉，点缀着橙黄的花粉，酸鲜中带着海洋的清冽，竟成了最接近“完美”的一次尝试。
夏鲤哲看着那盘前菜，忽然明白：他的前菜里，藏着巴黎的严谨（技法），藏着姐姐的跳脱（创意），藏着阿呜的本真（食材），更藏着这个小家里所有的牵挂与温暖。
三十天的倒计时一天天减少，厨房的灯光常常亮到后半夜。夏鲤哲的笔记本上记满了配方调整：橄榄油的温度要控制在160度，扇贝要在海水里泡十分钟去腥，蜂蜜和柠檬汁的比例是1:3……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反复试验的汗水。
阿呜总会在他熬夜时，悄悄端来一杯温牛奶；夏鲤鲤则会把他皱巴巴的设计稿熨平，说“看你写的字比我的草稿还乱”。那些细微的关心，像灶台上跳动的火苗，温暖着他疲惫的神经。
比赛前一天晚上，夏鲤哲最后一次试做。当他把那道融合了三人智慧的前菜端出来时——墨鱼脆片托着扇贝鞑靼，撒着橙花粉，旁边摆着一小碟用海水冻成的冰球（阿呜说“这样有大海的味道”）——连最挑剔的夏鲤鲤都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这道菜要是拿不了奖，评委肯定没长舌头！”
阿呜小口尝了尝，蓝宝石般的眼睛里满是惊喜，用力点头：“好吃！Lizhe，厉害！”
夏鲤哲看着她们，心里忽然一片平静。结果似乎不再重要了，因为在这段为了比赛而忙碌的日子里，他早已收获了更珍贵的东西——那些围绕着灶台的欢笑与争吵，那些藏在食物里的情感与牵挂，还有这个由三个截然不同的人组成的、充满烟火气的家。
他把前菜放进保温盒，明天，他要带着这道菜，带着这个小家里的温度，站在联赛的舞台上。
窗外的巴黎已经沉睡，只有公寓的厨房还亮着一盏灯，像茫茫夜色里，一颗温暖的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