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露突然昏迷了。
大病初愈、情绪波动、天气寒冷,再加上动用魔力。子爵千金任性胡闹的结果就是两眼一黑倒向埃舍尔的肩头。
“小姐,醒醒。”他低声呼唤,回应他的只有细微而紊乱的呼吸声。
雪花还在飘落,铺在她的金发上,也落在他的手背上。寒意不断蔓延,仿佛在提醒他,她此刻的脆弱,并非伪装。
好麻烦的家伙。
埃舍尔深吸了口气,脱下自己的外衣裹住可露单薄的身躯。
“有人吗?小姐晕倒了!”他用尽全力朝主宅方向喊了一声,随后还是将她抱进了柴房。
擅自触碰贵族身体是重罪——倘若这是可露设计的陷阱,他也只能认栽。
但要真是那万分之一的可能:这位大小姐的脑子不知道搭错哪条筋,突然不顾一切跑来道歉,甚至因虚弱而晕倒……他再置之不理,只怕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他根本没得选择。
在权力和地位的鸿沟之前,埃舍尔只是无助的孩子。
柴房空间狭小,但至少能遮风挡雪。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地面上,烧起柴火保持基本的温暖。
现在该怎么办?去找人求救,还是应该留在这照看她?
埃舍尔再度陷入纠结,只要牵扯到这个女孩,自己就注定被麻烦事包围。
......
万幸的是,柴房外很快响起了稳健的脚步声。阿伦赶来了,在可露从房间溜走之后,女仆第一时间告诉了他。
“埃舍尔,发生了什么?”阿伦沉声问,几步跨入屋内,同时熟练地检查可露的体温,外伤和魔力残留。
埃舍尔简明扼要地汇报:“小姐一个人出现,施展魔法后昏迷,我将她带回了柴房内。”
阿伦揉了揉眉心,迅速判断状况。可露身上没有外伤,埃舍尔却满是血污,很容易就可以推测出事件经过:
可露醒来后第一时间去报复埃舍尔,并使用不知道什么时候学的魔法进行攻击,身体虚假加上魔力反噬而昏迷。埃舍尔不得不紧急进行处理。
“好孩子,没事了,接下来交给我处理就行。”阿伦的声音缓和下来,带着安抚的意味,“艾德林先生可能想见见你,先回去照顾他吧。”
埃舍尔刚松了口气,心却因后半句话猛地一沉。他来不及多问,转身就朝父亲的住处奔去。
——真是孝顺的孩子,可惜了......
望着少年迅速消失在雪夜中的背影,阿伦在心中无声叹息。
他推了推眼镜,将复杂的情绪压下。作为家族医生,他不拒绝为下人诊治,只是这次的情况,他也无能为力。
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昏迷的可露身上。
......
可露坠入了梦中。
不是光怪陆离的幻境,也不是模糊不清的片段,而是清晰到不能逃避的画面。
她站在子爵府的庭院里。
熟悉的石阶断裂塌陷,墙壁被火焰熏得漆黑,家族的徽记歪斜地挂在半塌的门楣上,金属边缘被烧得卷起。
雪落在废墟上,却盖不住焦黑的痕迹。
可露徒然施展粗浅的水系魔法,也只是杯水车薪。
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仆从,没有管家,没有人呼喊她的名字。
她明明已经在做努力了。
她记得自己道过歉,记得自己试图补偿,记得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去改变。
可这些努力,在这片废墟面前,显得毫无意义。
“欸,怎么还有人?”
“是子爵千金呢,至少今天之前还是。”
轻佻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她僵硬地回过头。
几名身披深色披风的人站在残破的廊柱旁,靴子踩在碎石和积雪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们的表情很随意,像是刚结束一场无聊的清扫。
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便迅速失去兴趣。
“算了,反正也不重要。”
可露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想解释,想说自己已经不一样了,不会再是四处讨人嫌的麻烦精,为什么不能给她一个悔改的机会。
可其中一人已经失去了耐心。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那人语气轻松,甚至露出玩味的笑容。
“埃舍尔大人可不会记恨绊过他的石头,清扫路面是我们这些追随者的事。”
可露怔住了。
她不是没被原谅,而是被记恨的资格都没有。
像她那样的人要怎么改变?谁相信她会改变?谁需要她去改变?
她太过自以为是了,只要自己肯低头、肯改变、肯付出代价,就能换来一个不同的结局。哪有这么好的事。
可露的视角忽然放远。
或者说,被拉近。
空间在梦中失去了意义,她的视野越过废墟,落在了一道深渊之前。
黑暗向下延伸,看不见底。风声呼啸涌出,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埃舍尔背对着可露,站在深渊的对侧,漆黑的长发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下一刻,他向前一步,身形没入深渊。
黑暗从下方翻涌而出,将一切吞没。
......
“为什么......会这样啊。”
可露躺在床垫上,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
她眉头紧紧皱着,呼吸浅促,双手无意识地攥紧,像是努力抓着什么东西。
阿伦坐在她身旁,正记录着她的情况。
身体虚弱,思虑过重,魔力循环增强。这对一个缺少锻炼的小孩身体来说是沉重的负担。
——小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懂事,子爵正为产业上的变故发愁,若是知道小姐这种情况,怕是要多掉许多头发。
“原来我......根本就没有存在的价值。”
阿伦的笔尖顿了一下。
——听到了不能忽视的话呢。
他低声叹息,小心晃动可露的肩膀,结束了她的噩梦。
阿伦抬头,望着可露渐渐舒展开的眉眼,陷入沉思之中。
子爵领日渐衰落,产业亏损不断,家族的人手吃紧,子爵和夫人完全没有精力照看可露。
可露的哥哥,罗文·阿斯塔雷,作为继承人展现出令人安心的智慧。却因为双腿的先天疾病行动受限,治疗的费用也是一大笔开销。
他忽然想起许多被忽略的细节。
当罗文少爷因腿疾无法出席宴会,某些远亲或家臣的窃窃私语刚起个头,可露总会“恰巧”打翻酒杯,或是发出夸张的笑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蛮横地拽到自己身上。
那些议论便在一片“小姐又被宠坏了”“要是少爷能够康复就好了”的叹息中散去。
当父亲为继承人的问题发愁时,可露总会适时提出一些任性到荒唐的要求,甚至偷偷翻进家族宝库之中。
她的骄纵,有可能是一种伪装吗?
或者,只是单纯地想要引起家人的关注?
看来有必要和子爵深入讨论一下小姐的心理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