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
这是林辰恢复意识时的第一个感知。不是熬夜赶项目时的偏头痛，也不是低血糖发作时的晕眩感，而是更原始、更野蛮的疼痛——仿佛每根骨头都被拆开又重组，皮肤被火焰一寸寸灼烧。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视野里是一片模糊的色块。几秒钟后，色块开始对焦:深绿色的藤蔓天花板，粗糙的原木栅栏，还有从缝隙中透进来的、陌生的银蓝色光芒。
这是哪儿？
记忆如同断片的胶片，最后定格在办公室惨白的日光灯下。凌晨三点，他刚写完第三版代码优化方案，心脏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眼前一黑——
然后呢？
然后他好像坠入了什么温暖粘稠的液体中，意识像融化的蜡烛般散开，无数碎片化的画面涌入脑海:一个金发女人的温柔笑容，一座巨大的、笼罩在迷雾中的城堡，某个雨夜在马车里的颠簸，还有……
“希辰，活下去。”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记忆深处低语，“无论发生什么，活下去。”
希辰？那是谁？
林辰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几乎无法控制这具身体。他吃力地低下头，看到了一双不属于自己的手——太小了，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指节纤细，像是某种精致易碎的工艺品。
这不是他的身体。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浇在头顶，让他的思维瞬间清晰起来。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回忆那些涌入脑海的碎片。
希辰·德索，八岁，人族与某种未知血脉的混血。母亲是人族某个小贵族的私生女，身份尴尬，在家族中地位低下。三个月前，母亲突然病逝，临终前托付老管家将他送往远方亲戚家，却在中途……
“又醒了？”一个粗嘎的声音从栅栏外传来。
林辰猛地转头，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栅栏外。那是个女性——但和地球上任何女性都不同。她的皮肤是深紫色，耳朵尖长，银白色的长发在脑后扎成利落的马尾。她穿着一身暗色皮甲，腰间挂着弯刀，眼神冷得像冰。
“这小子命挺硬。”另一个声音响起，又一个类似的女性走了过来，“昨天烧成那样，我还以为他熬不过去。”
“人类本来就脆弱。”第一个女人嗤笑一声，用脚踢了踢栅栏，“喂，小子，能动吗？”
林辰没有回答。他正疯狂地梳理记忆碎片——暗夜精灵，月影森林，巡逻队，商队被俘，高烧……这是被俘虏了。
“哑巴了？”那个精灵皱眉，伸手就要打开栅栏。
“算了，薇拉。”另一个精灵拦住她，“今天要交接这批俘虏，死了不好交代。反正一个人类小孩，也卖不了几个钱。”
“啧，麻烦。”
两个精灵走远了。林辰这才松了口气，开始更仔细地观察环境。
这是一个简陋的囚笼，大约三平米见方，地上铺着潮湿的稻草。笼子里不止他一个——角落蜷缩着两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都穿着破旧的人类衣服，正惊恐地看着他。更远些的地方，还有几个成年男性，个个面如死灰。
“你……你没事了？”角落里的一个男孩怯生生地问。
林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试着开口，嗓子嘶哑得厉害:“这是哪儿？”
“俘虏营。”男孩低声说，眼眶泛红，“我们被精灵抓住了……他们说我们是间谍，要把我们卖去当奴隶。”
记忆碎片又浮现出来:母亲去世后，老管家带着他和几个仆人伪装成商队，想悄悄穿越暗夜精灵的领地，去投靠远方的亲戚。但在边境，他们被巡逻队截住——精灵最近正在清查人族间谍，任何未经许可的人类队伍都会被扣押。
“其他人呢？”林辰问。
男孩的眼泪掉下来:“管家爷爷为了保护我们，被……被杀死了。其他人被分到别的笼子去了。”
林辰沉默了。他靠在冰冷的栅栏上，开始接受现实——这不是梦，他真的穿越了，而且穿成了一个八岁的俘虏。
穿越就穿越吧，为什么是地狱开局？
他闭上眼睛，开始整理两世记忆。林辰，二十八岁，某互联网大厂程序员，猝死于项目上线前夕。希辰·德索，八岁，混血私生子，母亲刚去世，现在成了俘虏。
等等，有些不对劲。
当林辰的意识深入这具身体时，他感觉到了一些异常。原主的记忆虽然破碎，但其中夹杂着一些非常“深刻”的东西——某些复杂的符号，某种能量的流动规律，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对魔法元素的亲和感。
这具身体有魔法天赋。而且不低。
林辰睁开眼，抬起手，试着按照记忆碎片中的方法，去感受周围的能量。
起初什么都没有。但渐渐地，他感觉到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流动——像是一缕缕银色的丝线，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它们很稀疏，却真实存在。
自然魔力。这是暗夜精灵领地特有的、受月光祝福的能量。
他试着引导一缕魔力进入身体，却感觉到一阵剧烈的排斥——不是魔力拒绝他，而是这具身体太虚弱了，无法承受哪怕最微弱的能量流动。
“停下！”角落里突然传来惊呼。
林辰睁开眼，看到那个男孩正惊恐地看着他:“你……你在干什么？精灵说过，俘虏私自学魔法会被处死的！”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
囚笼的门被粗暴地打开，三个精灵战士走了进来。领头的那个看起来比其他两个更高大，肩甲上雕刻着复杂的月牙纹章——这是军官的标志。
“检查货物。”她冷冷地说，目光扫过囚笼里的每一个人。
那目光不像在看人，更像是在评估牲口。从体格、外貌、健康状况，到可能的用途和价值。
林辰强迫自己低下头，做出和其他俘虏一样的恐惧姿态。但在眼角的余光里，他仍然在观察。
这些精灵全是女性。每一个都高大健壮，肌肉线条流畅有力，眼神锐利。她们的武器装备精良，行动间有着军人特有的协调性。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笼子里的男性俘虏——无论是成年男性还是孩子，都显得瘦弱、苍白、惊恐。
这就是女尊世界吗？林辰心里一沉。
军官的目光最终落在他身上，停顿了几秒。
“这个。”她用精灵语说，“带出来。”
“长官？”一个下属有些疑惑，“他只是个人类小孩，而且看起来……”
“他的眼睛。”军官打断她，“金发的人类不少，但金发黑眸的混血不多见。带他去清洗干净，换上好一点的衣服——王庭今天有使者来，可能会挑几个好看的侍童。”
两个精灵战士走进笼子，一左一右架起林辰。
“等等！”角落里那个男孩突然扑上来，“不要带走他！”
“滚开！”一个精灵一脚把他踹开。
林辰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要反抗。他现在的身体太弱了，反抗只会挨打甚至被杀。
他被拖出笼子，带到一个简陋的木屋。一桶冷水当头浇下，冻得他直哆嗦。粗糙的布料被扔到他脸上:“自己换上。”
衣服是精灵的款式，但明显是给男性穿的——更宽松，没有甲胄的接口，颜色也是最朴素的深灰色。林辰换好衣服，又被按在一张破椅子上，一个精灵侍女开始粗暴地打理他的头发。
“啧，发质倒是不错。”侍女嘟囔着，“可惜是人类。”
头发被简单地梳顺，露出整张脸。林辰看向木屋角落里的一面破镜子，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镜子里的男孩大约七八岁，脸色苍白，但五官精致得几乎不像真人。金色的头发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软的光泽，而那双眼睛——纯黑色的，像最深沉的夜，与金色的头发形成了惊人的对比。
原主的母亲是人族贵族，虽然只是旁支，但据说年轻时是出了名的美人。而父亲……记忆碎片里完全没有关于父亲的信息，只有母亲偶尔流露出的、混杂着恐惧和悲伤的眼神。
“好了。”侍女松开手，后退一步打量他，“勉强能看。记住，等会儿见到使者，低头，不要说话，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明白吗？”
林辰点了点头。
他被带出木屋，来到俘虏营中央的空地。那里已经站了十几个男孩，年龄从六七岁到十二三岁不等，有人类，也有少数精灵混血。他们都穿着相对干净的衣服，头发梳理整齐，但脸上的恐惧无法掩饰。
空地边缘站着几个精灵军官，正在低声交谈。而在她们中间，有一个穿着华丽长袍的精灵女性——她的长袍是深紫色的，边缘绣着银线，胸口别着一枚月牙形状的徽章。
那就是王庭的使者。
使者的目光缓缓扫过男孩们，像在挑选商品。她偶尔会指向某个男孩，旁边的军官就会走过去，捏着下巴抬起对方的脸，检查牙齿、眼睛，甚至撩起衣服查看是否有疤痕。
“这个太瘦了。”
“这个眼神不行，看起来太蠢。”
“混血？纯度不够。”
被点到的男孩有的开始哭泣，有的吓得发抖，只有一个精灵混血的男孩试图挺直脊背，露出讨好的笑容。
使者终于走到了林辰面前。
她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他脸上。那双银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然后是审视。
“抬头。”她说。
林辰抬起头，但没有直视她的眼睛——记忆中，在这个世界，男性直视女性是不敬的行为。
“黑眸金发……稀有的组合。”使者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划过他的脸颊，“皮肤苍白，但五官精致。年龄也合适。你叫什么？”
“希辰。”林辰低声回答。
“人类名字。”使者收回手，“母亲是人类贵族？”
“是。”
“父亲呢？”
“不知道。”
使者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她转头对旁边的军官说:“这个留下。其他的，按原计划处理。”
“是，使者大人。”
林辰被单独带到一边。他看着其他男孩被带走，有的被送回笼子，有的被带往另一个方向。那个之前和他说话的男孩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恐惧，也有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嫉妒，又像是庆幸自己没被选中。
“你在同情他们？”使者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林辰一惊，转过头，发现使者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身边。
“不敢。”他低下头。
“没必要同情。”使者的语气很平淡，“在这个世界，弱者只有被选择的命运。他们会被卖给贵族做苦力，或者送去矿场。运气好的能活下来，运气差的……至少死得很快。”
她顿了顿，看着林辰:“而你，你被选中了。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林辰摇头。
“意味着你有机会活下去——以另一种方式。”使者的嘴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三公主殿下需要一个新的侍童。你可能会被选中，也可能不会。但无论如何，这都比去矿场要好得多。”
三公主？侍童？
记忆碎片里浮现出一些零散的信息:暗夜精灵王庭有三位公主，大公主和二公主势力强大，三公主艾莉娅·琉歌最年轻，也最弱势。侍童是王族身边最低级的仆役，通常由容貌出色的男孩担任，负责端茶送水、整理文书等杂务。
“记住，”使者的声音冷了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反抗，不要多话，不要表现出不该有的聪明。王庭不是俘虏营，一个人类男孩在那里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都可能让你生不如死。”
林辰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手。
他抬起头，看向俘虏营外——那里是茂密的森林，巨大的发光蘑菇像灯塔般矗立在黑暗中，天空中有悬浮的月石缓缓飘过，远处传来女性精灵战士训练时的呼喝声。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一个残酷的、女性主宰一切的世界。
而他，一个二十八岁的灵魂困在八岁的身体里，一个来自地球的程序员成了异世界的俘虏，一个混血私生子即将被送进精灵王庭的漩涡。
活下去。母亲临终前的话语在耳边回响。
无论发生什么，活下去。
林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好，那就活下去。
从这个地狱开局开始，一步一步，爬出去。
使者已经转身离开，两个精灵战士走过来，一左一右地站在他身边。
“走吧。”其中一个说，“去月影城。”
林辰最后看了一眼俘虏营，那些笼子，那些面如死灰的俘虏，那个曾经和他说话的男孩消失的方向。
然后他转过身，踏上了前往暗夜精灵王庭的路。
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不知道那位三公主是什么样的人，不知道自己这具身体隐藏着什么秘密，也不知道穿越者灵魂与这个世界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他只知道一件事:他要活下去。
以希辰·德索的身份，以林辰的意志，在这个女尊异世界里，活下去。
哪怕开局就是地狱。
哪怕第一步，就要踏着血阶而上。
夜色渐深，银月升起。
精灵战士押送着他，走向森林深处。巨大的蘑菇发出幽幽蓝光，照亮前路，也照亮男孩眼中那抹与年龄不符的冷静。
那不是八岁孩子该有的眼神。
那是猎手的眼神。
即使猎物暂时被困在笼中，但猎手的本能，从未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