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长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精灵女性，名叫塞拉，脸上没什么表情，走路时裙摆都不带晃动，像一尊移动的雕塑。
她带林辰穿过影月宫的回廊。宫殿内部比他想象的更朴素，甚至可以说冷清。墙上没有华丽的装饰点缀，取而代之的是战略地图、边境线图和兽首标本；家具都是深色实木，边角磨损得发亮，显然用了很多年。
“影月宫共有三层。”塞拉的声音平板无波，像在背诵规章，“一层是公共区域:大厅、餐厅、训练场、书房。二层是殿下和高级侍从的起居室，未经传唤不得踏入。三层是殿下的私人房间和冥想室，擅入者死。”
她停顿了一下，侧头瞥了林辰一眼:“你是侍童，活动范围仅限于一层仆役区和指定的工作区域。明白吗？”
“明白。”林辰回答。
“侍童的职责包括:清扫、整理、传递消息、照顾坐骑、协助厨师准备餐食。具体任务每日分配。”塞拉推开一扇不起眼的木门，“这是侍童宿舍。”
房间不大，大约二十平米，放着四张双层木床。墙壁是未经修饰的原木，窗户很小，用粗布帘子遮挡。房间里已经有三个男孩:两个人类，一个精灵混血，看起来都比林辰大一两岁。
看到塞拉进来，三个男孩立刻从床边站起，低头行礼。
“这是新来的侍童，希辰。”塞拉说，“你们教他规矩。明天早上五点，训练场集合。”
她说完就转身离开，没有多看任何人一眼。
门关上后，房间里的气氛松弛了一些。三个男孩打量着林辰，目光各异。
最先开口的是那个精灵混血。他有着浅紫色的皮肤和尖耳朵，但五官更接近人类，银发也掺杂着几缕金色。他看起来十一二岁，个子最高，姿态也最从容。
“新来的？人类？”他挑起眉毛，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优越感。
左边床铺的人类男孩连忙打圆场:“卡尔，别这么说……你好，我叫托米，十岁。”他是个棕色卷发的男孩，脸上有雀斑，笑容很腼腆。
右边床铺的男孩也小声说:“我是芬恩，九岁。”他比较瘦小，眼睛很大，看起来有些胆怯。
林辰点点头:“希辰，八岁。”
“八岁？”卡尔嗤笑一声，“这么小能干什么活？殿下选人的标准越来越低了。”
“卡尔……”托米想说什么，但被卡尔打断了。
“行了，说正事。”卡尔走到林辰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既然住在一起，有些规矩你得知道。第一，每天早上起床后，床铺要整理得一丝褶皱都没有，塞拉女士会检查。第二，工作时要低头，除非殿下或高级侍女问话，否则不准主动开口。第三——”
他伸出手:“新人要给‘见面礼’。你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林辰看着他。这个卡尔显然是想立威，而托米和芬恩都低着头，不敢插话，说明卡尔平时就是这样的角色。
“我没有东西。”林辰平静地说，“俘虏营里的一切都被收走了。”
卡尔皱眉，上下打量他:“衣服呢？这身衣服是使者给的吧？脱下来，给我。”
“殿下刚收下我，我就换衣服，你觉得合适吗？”林辰反问。
卡尔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反驳。
“你——”他伸手想抓林辰的衣领。
林辰后退半步，避开了。
“怎么？想动手？”卡尔眼神变得危险，“我告诉你，侍童之间打架，只要不闹大，侍女长根本不管。你最好识相点。”
林辰沉默了。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快速评估出以这具八岁身体的体力，正面冲突必输无疑。而且初来乍到就闹事，会给艾莉娅留下坏印象。
但也不能完全退让。一旦示弱，以后会被一直欺负。
“我确实没有值钱的东西。”他放缓语气，“不过，如果你能告诉我一些有用的信息，比如殿下的喜好、工作中的注意事项……我可以帮你做一些事作为交换。”
卡尔眯起眼睛:“帮我做事？”
“比如，帮你打扫卫生，或者替你值班。”林辰说，“前提是你告诉我的信息有价值。”
卡尔显然没料到这个八岁孩子会提出这样的交易。他思考了几秒，最后哼了一声:“算你聪明。行，我先告诉你最基本的——殿下的训练场，每天早上五点之前必须打扫干净。这是所有侍童轮流做的，明天轮到你了。”
“训练场怎么打扫？”
“所有武器擦一遍，地面扫干净，器械归位。”卡尔不耐烦地说，“重点是武器——暗夜精灵的武器都淬毒，要用专门的药水清洗，不然碰到一点就够你受的。药水在储藏室左边第三个柜子，绿色的瓶子。”
“毒？”林辰心里一凛。
“不然你以为呢？”卡尔露出讽刺的笑容，“暗夜精灵以刺杀和毒术闻名。殿下虽然用大剑，但剑刃上也有，见血封喉。清洗的时候戴上皮手套，药水不能沾到皮肤——上周有个侍童不小心溅到手上，现在还在医疗室躺着。”
托米小声补充:“希辰，你一定要小心……卡尔说的是真的。”
林辰点头:“谢谢。还有其他要注意的吗？”
“殿下讨厌吵闹。”卡尔继续说，“在她面前，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还有，她每天下午会在书房待两小时，这段时间任何人不得打扰，除非有紧急军情。”
“书房在哪儿？”
“一层东侧，门口有守卫。”卡尔顿了顿，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书房里的东西……不要碰。去年有个侍童好奇翻看了一本书，被殿下发现后直接打断了手，扔出了影月宫。”
林辰把这些信息记在心里。
“好了，该说的都说了。”卡尔伸出手，“明天你帮我洗衣服，作为交换。”
“可以。”林辰答应得很干脆。
卡尔似乎满意了，转身回到自己的床铺。托米和芬恩都松了口气，对林辰投来感激的眼神——他们显然也受够了卡尔的欺凌。
林辰走到剩下的那张空床前。是下铺，上铺堆着一些杂物。他简单整理了一下床铺，发现枕头下面压着一本旧书。
抽出来一看，是一本《基础精灵语》。书页泛黄，边角磨损，但保存得还算完整。
“那是上一个侍童留下的。”托米小声说，“他……他没熬过试用期。”
林辰翻开书。里面有人用炭笔做的笔记，字迹稚嫩，但很认真。最后一页写着一行小字:“我想回家。”
他合上书，放在枕头边。
窗外天色渐暗。晚餐时间到了，侍童们去了一层的仆役餐厅。那是一个简陋的大房间，摆着几张长桌。食物很简单:黑面包、蔬菜汤、一小块熏肉。侍童、普通仆役、低级护卫都在这里用餐，但座位有严格的等级划分——女性坐在前排，男性坐在后排，且必须等女性开始吃后男性才能动餐具。
林辰默默地观察着。整个餐厅大约有三十多人，女性占三分之二，且她们的食物明显更丰盛。男性仆役都低着头，快速进食，不敢交谈。
“快吃。”托米低声提醒，“十五分钟用餐时间，超时会被罚。”
林辰加快速度。面包很硬，汤几乎没味道，熏肉咸得发苦。但他还是全部吃完了——这具身体需要能量。
晚餐后有一个小时的自由时间。大多数仆役会回宿舍休息，也有人去清洗衣物或做其他杂务。
林辰选择去训练场看看。
夜色中的训练场很安静。月光洒在细沙地面上，泛着银白光泽。武器架上的兵器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有些刃口隐约能看到暗紫色的反光——那是淬毒的痕迹。
他走到储藏室，找到左边第三个柜子。里面确实有一排绿色玻璃瓶，标签上写着精灵文:“月影毒清洗剂——外用，不可接触皮肤”。
旁边挂着几双厚皮手套。林辰试了试，最小的一双也太大，松松垮垮的。他想了想，从旁边的布料堆里找出一块粗布，撕成条，准备明天缠在手上用。
走出储藏室时，他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
是艾莉娅。
她换了一身深紫色的便服，银发披散下来，手里拿着一卷羊皮纸，正走向书房。月光照在她脸上，那张年轻的面孔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深的疲惫。
林辰下意识地后退，藏进阴影里。
艾莉娅没有发现他。她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门关上后，窗户透出温暖的灯光。
林辰在阴影中站了一会儿，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回到宿舍时，卡尔已经在床上躺着了。托米和芬恩还在小声交谈，看到他回来，托米招手:“希辰，过来。”
“怎么了？”
托米压低声音:“明天打扫训练场，你要特别小心……我听说，殿下有时候会在凌晨练剑。如果撞上了，千万别看她练剑，低头干活就行。”
“为什么？”
“殿下的剑法……据说很可怕。”芬恩颤抖着说，“上次有个护卫偷看，被殿下发现后，罚她连续对战十名亲卫，打到吐血。”
林辰若有所思。
“还有，”托米犹豫了一下，“卡尔没告诉你，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殿下选侍童，从来不选精灵，只选人类或混血。”
“为什么？”
“不知道。”托米摇头，“有人说她讨厌精灵男性，也有人说……她在找什么特定的人。你是这半年来第四个侍童，前面三个都没通过试用期。”
林辰想起枕头下那本书，和那句“我想回家”。
“他们去哪儿了？”
托米和芬恩对视一眼，都露出恐惧的表情。
“第一个偷了东西，被送去矿场了。”芬恩小声说，“第二个在书房犯错，打断了手……第三个，失踪了。侍女长说他‘不适合这份工作’，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房间里陷入沉默。
窗外的月光透过布帘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辰躺在硬板床上，听着其他三个男孩逐渐平稳的呼吸声，却毫无睡意。
矿场、断手、失踪。
试用期一个月，不合格就扔去矿场。
这不是一份工作，这是一场生存试炼。而考官是那个十五岁却眼神冰冷的精灵公主。
为什么只选人类和混血？
在找什么特定的人？
原主希辰·德索，金发黑眸的罕见混血，八岁，有魔法天赋……会是艾莉娅在找的人吗？
如果是，那意味着什么？机会，还是更大的危险？
林辰闭上眼睛，开始梳理今天获得的所有信息。
影月宫的结构、侍童的职责、艾莉娅的习惯、潜在的规则和危险……
然后，他想到那瓶绿色的清洗剂，想到淬毒的武器，想到明天早上五点要打扫的训练场。
一个计划开始在他脑中成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