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祖考

作者:Pandamon 更新时间:2025/12/21 15:36:11 字数:2630

近来阿丑的左肩鼓起一个包,外红内紫,温如春日、艳若苍玉、圆似古璧。

本来终日在水田干活儿,就免不了邂逅水蛭等等恶虫,阿丑显然也不记挂在心上。

但随着这个包渐渐从小笼馒头大小肿胀至猪肾一般,就令他的家人着急了。

已至中年的阿丑袒露着黝黑、健硕的身躯,被少主家白皙美丽的新妇摩挲着,有些尴尬地挪动脚步。新妇则不以为意,她听说阿丑为夫家劳作十几年,本应享受如许爱抚。

泡过艾叶、菖蒲的热水就从瓢中倾倒在阿丑肿包上,烫得它“哞哞”直叫。

毕竟水牛更喜欢湿冷,而非燥热。

“阿爸,阿丑啊冇好起色,你眙眙排骨毕显毕显罢……定规弗是水蛭恁简单个事干。”

玉根爹是个没什么主见的男人,此时正坐在小屋藤椅上佯装镇定:“有厘事干,弗管弗问,作兴自就好爻罢。请先生啊弗一定眙好渠,我侬屋底还着攒起给孙儿读书塾个铜钿呢!”

玉根跟玉根新妇脸一红:“亲才结罢,哪恁快就要打算恁个事干啊?”

玉根爹则说:“雨冇落先撑伞嘛。”

阿丑听不懂人类的语言,它也不清楚老主人已经渐渐有放弃它、另择新犊的打算了,只默然啃着草,忍受着肩膀撕心裂肺的疼痛。

就在全家眉锁愁云的时候,一叶扁舟,确切说是从水匪那劫掠来的小船悠悠划到玉根他们所在的水上村落。此间千丘含翠,果木扶疏,是处好景儿,但舟中女孩的俊美则远远艳压山色。

辛夷房遇见玉根夫妻时,两人正脸色潮红地从藕花深处里冒出来,玉根的国字脸赤红赤红地,妻子的瓜子脸粉红粉红地。两艘小船“嘭”地撞在一起。

“不好意思,耽误二位好事。”

夷房嘴上抱歉,其实根本不在乎道:“周遭村落里,有没有什么大牲口,身上有古怪的?有的话,请带我瞧瞧。”

夫妇俩看眼前这小姑娘恐怕比他俩还小,长相则标致可观,更胜苏杭城里的小姐们。

少女身穿一领北方风格的大红百花袄子,腰系金环,缀着金银锦囊,显然绝非凡人。

玉根这回算揪住了救命稻草:“有有有!就在我家,请仙姑搭救。”

等到了玉根家,夷房先把一锭马蹄金按在木桌上:“江湖的骗棍术士们有一套把戏,就是先给牲口下毒,再突然出现医治牟利。赠出这枚黄金,算是抵消我故意图财的疑虑。至于用途,就留给你家孙儿充当束脩吧,他现在已经在那小姐姐肚里呢,是枚小星投胎,仙阶虽算不上多高,中举做官还是可以的。”

“啊?”

夫妻俩欢心讶异地雀跃拥抱起来,玉根爹则佯装镇定,暗中漏尿。

辛夷房继续说:“若非府上对头老水牛都能如此上心,我是不会吐露半个字的。”接着就是让一家人带她去看牛。

阿丑背上的包早已肿胀地酷似天竺瘤牛了。

辛夷房一进牛棚,老牛顿时安静,甚至下跪拜服。夷房则轻抚它青黑色的牛背,嘴里叨叨着类似波斯语的咒文,一边说:“不叫大事。”

须臾间,就从腰际拔出一把小巧的金剪,像是裁缝们裁线头那种样式。

刀刃掠过,金光留迹,肿包被切开,当中无脓无血。

只有个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妖物蜷曲其中,样子像是披挂绒毛的小人儿,正唧啾吟叫,准备逃跑。

小妖展开双臂,手足间居然长着一重肉膜,这让它能像鼯鼠那样在空中滑翔,一瞬消失掉了。

夷房赶紧拔下髻中玉簪,轻轻一推,它便七扭八绕地追逐妖气,带领主人抓捕魔物:“牛无碍了,就此别过!”

很快,夷房来到一处庞大的山间别墅前:只见重楼广厦,很是恢弘,一道湍流溪水出没谷底,溪边有排一丈多高的木轮水车,激昂轰鸣,带动着大宅内部不知什么机械。

夷房的手心已经狠狠攥住了小妖,当然,是隔着一方绣帕,妖精则徒劳地挣扎着。

就在思考该如何处置他时,凭空忽然冒出道稚嫩的男声:“恳请姐姐放开他,那是我的祖先。”

从几棵高高长长、但长得不大好的芭蕉树下走出一位十一二岁的少年。

少年青丝绾绾、目若点漆,浑身肌肤倒像烈日下的鸟粪一般洁白。哦,夷房不知怎地就想出这么个比方来着,总之是个容貌能与她匹敌的漂亮男孩。

“喔?”

见辛夷房狐疑愣住,少年轻咳一声:“学生没撒谎,仙姑手里的那个‘妖魔’确是学生十二代前的远祖。信得过我的话,还望姐姐能进屋一叙。”

少年少女就鱼贯走进幽深的别墅当中。

原来水车是为一套屠宰器械提供动力,少年家竟能铸造出浑然一体的螺旋状刀刃,将大块猪肉瞬息绞成碎块。

巨大的猪圈紧挨屠场,但轰鸣声和水流声盖过了杀戮时的厉声尖叫。夷房饶有兴味地随着少年朝别墅深处迈步。

“阿姐是专门降妖捉怪的仙人?”

“算,算是吧。”

夷房明显能听出少年询问时的艳羡,小姑娘仿佛吮了一星佳蜜般自得,接着就反问道:“那你呢?”

少年振袖说:“贱名荣祖考,本朝初年出过几位姓荣的名臣,不才就是我家,如今虽然稍见没落,但朝里三四品的族人仍有多位。”

“略有耳闻。”

少年拿掌心挡了挡烛火上的冷风,继续讲道:“我是被安排在这深山里读书,同时也方便照料诸位‘先祖’。其实我还得跟他们请教文章跟应举之道呢。——要见见吗?”

夷房当然想见了。

只见暗道尽头是座佛堂般的巨大建筑,四面都有铁门,门上几副铜锁估计都有百斤重量。很多高大威猛的家丁手提刀枪哨棒肃然看守着建筑。

少年跟家丁们叮嘱几声,由绞盘控制的铁门就被壮汉们费力开启了。辛夷房追随少年的烛火,来到这处诡异暗室。

“假山旁打坐养气、浑身都是白色长毛的是我祖父。我们族内的男丁命终之后,身体不会朽坏,而是直接化成这副模样。从脸到身,涌现毛发,变得跟画里的西域白狮子似地。”

夷房能暗夜视物,轻易就见到了他口中的怪人:确实在打坐,确实像白狮子,十指指甲长得足有半尺来长。

“这种姿态下他们还能说话,同平时无异,三代左右的祖宗大率如此。我经常同列祖讨论文章跟国事呢。但随着白毛转黑,祖先们的身体也会持续萎缩,变得更接近兽形。”

荣祖考介绍着,夷房就看到附近的铁笼里果真藏着些似虎似豹,牙尖爪利的生物,嘴里则说着含含糊糊的语言。

“再上溯三代,祖宗们的身体会缩减地跟狐狸、猫咪一样大,到这时候,就不吃五谷杂粮,只能吃肉了。我们宅邸里那些肥猪,便是专供他们享用的。”

夷房随眼一瞥,见到了百十道荧荧绿光。

“最后就是十二世以上的祖先了,比如攥在姐姐掌心的,我们初祖交泰公。他是五代名相,后来辅佐艺祖扫平东南,跟辽人谈判据理力争,都是妇孺皆知的事了。”

他侃侃而谈着。

辛夷房惊呆了。

她低声道:“没想到一代名相,最后会化为四处乱飞的吮血魔魅…你们有没…有没有想过,这实则是一种煎熬?”

荣祖考应道:“想过的,但如果祖宗尚在,忤逆不养的话,那是伤了孝道,如何做天下群儒表率呢?我们家又能怎么办呢?行弑?放任?我们又能怎么办呢?请阿姐教我。”

夷房确实没好主意,在荣家蹭了一顿珍馐美味后便离开了。

翌年,据说荣家别墅由于失火,致使上百间房屋都被焚毁,铁房子直接变作热锅,里面藏匿的生物统统被焚作劫灰,一点儿不剩了。

这年,少年成功高中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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