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戸防騙通信第百四拾七號
帝都に化け物詐欺師現る首飛ぶ美女に用心せよ
【东京电】 近来,市内频繁发生离奇古怪的诈骗事件。一对看似夫妇的人,以特异手段从无辜男子手中骗取钱财,这种行为已经持续了三年之久。警视厅表示:“虽非当前风格的时髦犯罪,但损失甚大”,并呼吁市民提高警惕。
○妖艳美女 潜藏暗巷
该夫妇中的妻子(年龄大约二十岁左右,容貌端丽,丝毫不显妖气)会在黄昏时分或人迹罕至的小巷中,挑选独自行走的壮年男子作为目标。她故意在擦身而过时扯住对方的衣角,待其略作推挡,便忽作倒地姿态。此时,一件不可思议的怪事发生了:女子的首级竟然从身体上分离,鲜血喷涌而出,在路上滚来滚去!男子惊愕呆立之际,这时一个自称是她丈夫的壮汉不知从何处出现,怒气冲冲地质问。
○以“息事宁人”为由进行威胁
“拙荆居然遭此毒手!你打算如何赔偿!”男子厉声咆哮,向惊魂未定的受害者索要怀表、金钱,声称“此事若告到官府,你将因毁损器物、施暴妇女被送进大牢。但如果用钱来解决,我们也可以放过你。”这就是所谓的“息事宁人”。许多受害者在恐惧中立刻交出了钱包。据闻该女子则在暗中悄然接回头颅与胴体,若无其事般离开了。
○从地方来到东京 三年的恶行
本社探得,该夫妇是从信州附近的农村来到东京的,以浅草为始,辗转本所、深川等下町区域行骗,最近更将魔手伸向了新兴的山手地区。据估计,其诈骗总额已远超五十日元。警视厅虽断言“头颅飞离等事,于理绝无可能。显系‘碰瓷’之一种,或是江湖艺人的伎俩”,但也对嫌犯巧妙的化妆术和表演技巧感到头疼。
○本报提醒读者注意
读者们如果在黄昏的小巷中遇到突然倒下的美女,千万不要伸手相助。应立即退到大路上,叫来巡逻警员,或者大声呼救。这些妖怪的真身,不过是我们的恐惧心理而已。
(大正元年霜月三日 发行)
细小的银色茶匙搅和着棕黑苦水。
银座近来新开设的普兰坦咖啡馆(Café Printemps)里贮满了闲人,说是所谓“沙龙”性质,但无酒自醉的男子们挥麈清谈后,往往就要讲些“子不语”的事。
邻桌面庞圆滚滚,戴着同样滚圆眼镜的学者正叨叨说着“飞头蛮”这种妖怪的话题。
在古代中国的典籍里,存在着【头飞鼻饮】如此的说法。“鼻饮”当然好理解,便是以鼻孔饮酒。“头飞”呢,却是直接说有一种叫“落头民”的南蛮女子,入夜后,头颅能与躯体分离,四下里飞行,吞噬秽物。但这一版本过于不堪,传着传着就衍变成“吮血”了,同最近西洋哥特小说里ドラキュラ那样的吸血鬼一般。
最末,学者说:“落头民-飞头蛮-辘轳首,这是条清晰的演进脉络。到出现辘轳首这种诙谐、滑稽的长脖女形象,却算是我们江户市民百年间‘妖怪玩赏’文化结出的一颗硕果!”
录弥没听完讲演就离开了咖啡馆。
身为《大江户防骗通讯》这份刊物的探侦记者、兼民俗评论家,故纸典籍中的学问似乎并没什么值得再发掘的了。
甚至连荷兰人用德语发表的南洋游记,当中涉及“飞头魔女”的段落也被他圈圈点点、勾勾画画,但说到底是百闻不如一见。
回到公寓,刮了胡子、披上考究的斗篷领风衣,他准备去拜访前面新闻所提到的“主人翁”——那个女骗棍。
微雨若银针牛毛细细地吻着路人。
基于多名线人的情报,那姑娘约在去年冬天与所谓的丈夫分开,更停止了行骗、令人不知是喜是忧。
喜当然是因为此事搭救了不少无辜的男子;忧则是如此漂亮的女孩要真有三长两短,不免让人怜香悼玉、扼腕惋惜。
来到下町一处昏暗的棚屋前,这小房子唯一的优势是有自行烧水沐浴的设施。
“咚咚。”
录弥叩门:“鹿央太太在么?我想探望采访您一下,会有丰厚答谢!”
细雨如织,其实是最适合懒洋洋躺在屋里什么都不做的天气。
录弥一边等待对方回应,心头一边滋生绮想:望着帘外的潺潺雨,一边同美丽的女性摆龙门阵,或许更惹人艳羡。
踟蹰一阵,门悄然打开。
鹿央穿着下町女子常见的服饰,能瞥见她丰美的身材,但一条靛青底白花的被单,倒像连帽斗篷一般,遮挡着颈肩。
或者说,她上半身的胴体本该有三处美丽的圆物,此刻却缺了最上一颗,那攒聚着秀艳眉眼和巧嘴妙舌的头颅没了。
“抱歉!我的脑袋不在这里!您要是害怕的话——”
曾经历诸多恐怖离奇之事的录弥显然根本不放在心上,寒暄数语,就随着姑娘来到她狭窄的卧房。
基于多年行骗的经验,鹿央很能分辨男人的正邪贫富,虽说当下看不见录弥样貌,但他确实是心如柳惠的正人君子。
两人席地坐着,录弥随口问起鹿央的出身由来。
当鹿央感到安全时,就索性撤掉遮掩,白皙长颈上露出一截光秃秃的脖腔,其上涂抹着某种似乎供防尘之用的透明药膏。
话声是从那截面里发出来的,录弥暂时就不思考没有声带如何做到这一步了,毕竟“飞头”的原理更是难解。
鹿央优雅地正坐着,娓娓讲述:
“从古时,倭国就存在着能‘头体分离’的女子。这算不上奇怪吧?就跟西洋人里也有蓝眼睛的一样。至于什么夜行吸血,更是污蔑。我今年只有二十九岁喔,您恐怕误以为我是从家康时代甚至更早就存在的老妖婆了,不是那样的。我只是普通民女,从外婆那了解了些‘飞头女’的常识。”
“鹿央姐的外婆也是飞头女?”
“嗯,但我妈妈不是,我是在乡下随外婆长大的。飞头女之间存在着自己的圈子,会定期交流生活苦闷、互助等等,也有传授骗术的,我那套把戏是模仿她们,而非家人。”
“但您说话举止很优雅,不像普通的女流氓。”
“您这话有些失礼了喔。”
“抱歉,请您莫要介怀。”
“要是录弥先生去年见我的话,必定能见到满口胡言怪语的‘流氓鹿央’。但自打我找不回脑袋后,就变成这副温文尔雅、像是女校学生的样子了。”
“所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鹿央顿了顿,拿细长的掌尖抚摸颈口道:
“此前的搭档把我卖了…等我脑袋堕地的时候,他反倒拿网兜把我的头颅罩住,随后就伙同本该是‘猎物’的男人,把人家的首领转手出售。我通常是被蒙住双眼,靠着人力车、汽车或者船只运载,到一处卖场就讨价还价,以更多的钞票进入下一家。最后的落脚地是一处奢华洋馆,不清楚具体方位,主人每天都亲自喂我饮食,接着是亲吻、闲聊,这样。”
鹿央还说,主人弥补了她“未曾学习的遗憾”。
录弥思忖一下,就问:“若对方是良善之人的话,干嘛不来寻找身体呢?”
鹿央略显犹豫,上身微微晃动:“我很害怕,不懂他是喜欢我的人呢,还是喜欢‘只是头颅的妖女’这件猎奇的事。若是头体聚合,那我就和普通女人没差别呢。”
在录弥一番劝说下,两人最终决定找出那间洋馆。
录弥按鹿央的陈述详细推理,最终敲定了目的地。
他背着这个无头女人,百般遮掩地来到坐落于远郊,一处由于意大利设计师多年前营造的暗金色洋馆,这是财阀草间家的地产。
录弥是潜行大师,很容易就来到洋馆的地下密室。
“我该吃饭咯,主人会选择这个时间看我。”
轻轻搂着录弥的鹿央羞涩地说,语气宛如少女。录弥却是理性、沉静、不解风情,只想着弄清她那颗头颅的位置。
捅开房门,能窥见一副天然水晶雕刻成的泛光橱窗,里面是紫檀木高脚桌,几只鹅绒枕头簇拥着鹿央的美人首级。
她留着“姬切”发式,乌发此时已养到艺妓们那宽大雍容的腰带一般长了。
一张脸非常婉丽,实在与“女流氓”三字不沾边,而此刻这脸已隐隐泛红。
一串轻而稳重的脚步响彻小屋。
来的是位西装少年,他掏钥匙扭开橱窗窗门,嘴里唤着:“姐姐你邀请朋友进洋馆了吗?否则,就是有敌人潜入啦——”
录弥没想到所谓主人竟是个孩子,而且如此敏锐,只得高举双手溜出来:“投降!我可是把你嘴里的姐姐‘完整’送来的同伴哦。”
窗外雨下得愈加急乱。
“傩,这些番茄是我家最近培育的,主要是做酱汁用,生吃亦可。”草间少爷看着鹿央捧着自己的头颅,把一碟红色的蔬果递到录弥眼前。
“你问我会不会抛弃姐姐?当然不,事实上,只剩头颅反而方便我‘独占’……您背女体现身,我反倒心里七上八下起来了。”他不无紧张地解释道。
录弥挠挠头:“为何会有这种念头呢?”
草间少爷恳求鹿央把头让他抱一会儿,美人首一拥入怀,他嗅着发际香气,情绪便稳定起来:
“我的母亲是个疯女人,曾经在我年幼时把我脖子掐出十道淤青,后来则一把火把自己跟大量古董名画一起烧掉了。其他女佣之类的通常也有儿子、情人,并不会真地对我上心,我就是这样在孤寂冷漠里长大的。随着去年祖父因为跟黑柳家争夺矿产失利离开,作为仅存男丁的我就接手家族财富——顺便能做些奇奇怪怪的拍卖。”
录弥清楚,东京的地下世界,有着买卖异人的市场。
草间少爷就是这样购得了女骗子鹿央那艳丽的脑袋。
他继续讲:“一开始姐姐确实巧言令色,喜欢说逗弄、招诱我的粗话来着,但我清楚,她其实是个温和、善良的女人。我想,只剩头部,姐姐就能一直陪伴我啦,我也愿意守着她。——虽说自私,但我实在难以招架这幸福。因而,我非常害怕姐姐‘找回’身躯,更不会主动询问,请原谅我!如今鹿央姐姐头体重逢,我想让你自行抉择。”
录弥轻哼一声:“别问啦,女骗棍当然不会放弃你这张永续餐券。对吧,鹿央姐?”
换了满身华丽和服的鹿央,这时正抱着她本人的头,雅然按至脖颈后,就柔声道:“我愿意继续陪你。希望能接着骗吃骗喝,姐姐头体身心都会留在这儿——”
为不耽误两人接吻,录弥随口道别就走出了洋馆。
《通讯》的骗棍名单,多半可以削掉一个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