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莹与沈弈秋的初遇是在烂柯山顶的古道观里。
时值春末夏初，她和三个老同学自驾出游，特意挑了这个尚未被商业化开发的小众去处。道观坐落在山巅，车子只能开到半山腰，再往上便是陡峭山路，一行人便停车徒步登顶。远观时，道观的轮廓巍峨开阔，他们原以为会有不少道士在此清修，可到了门口才发现，只有一位老道爷守着山门，整座道观清静得有些冷清。
老道长见他们是游客，便递上三炷香，叮嘱了几句“殿内勿拍照”“未开放区域莫擅闯”，随后眯着眼倚在门槛上晒太阳，一派悠然自得。柯莹他们本就是循着网上的小众攻略找来的，图的是这份清幽僻静。几人恭恭敬敬地烧香许愿，拜过正殿神像后，慢悠悠地四散逛了起来。
道观依山而建，占地颇广，台阶错落纵横，若是不留意路旁的指示牌，很容易就会迷路。柯莹正找洗手间时，瞥见一片空地上立着块石碑，上面刻着一段流传已久的山志传说——相传古时，这座山里曾有两位仙人，在石碑旁的古松树下对弈。正当棋局胶着难分胜负之际，一个迷路的孩童闯入山中。那孩子竟看出了破局之法，指点其中一位仙人赢了棋局。得胜的仙人大喜，当即要赐福予他；落败的仙人却怒不可遏，斥责孩童坏了“观棋不语”的规矩，虽未痛下惩戒，却在他的命途里布下了重重考验。后来孩童下山，才惊觉“山中一日，世上数年”，父母早已不在人世。悲痛过后，他恍然醒悟这便是仙人的试炼，于是振作精神好好生活。多年后，他觅得良缘，安稳顺遂地过完了一生。
这般充满神话色彩的民间故事，柯莹读罢只觉老套却也算圆满，没多琢磨，继续找洗手间去了。循着指示牌的指引，她竟走进了一间茶室。茶室中央摆着一张木桌，桌上搁着一副空空的棋盘。她匆匆用了茶室里的洗手间，刚要抬脚离开，身后的屏风后忽然传来一道男声。
“女士，请留步。”
“嗯？”柯莹猛地回头望向屏风，方才她在茶室里转了一圈，竟半点没察觉到里面有人。或许是她进洗手间的空档，这人方才进来的吧？毕竟片刻之前，茶室里明明空无一人。
那人的语气平和温润，嗓音清悦动听：“冒昧打扰，不知你可有兴趣，与我对弈一局盲棋？请别误会，我常来此处小住，难得遇上有缘人踏入这间棋室，只想邀你切磋一局，权当是萍水相逢的消遣。你不妨开个价，我买你这一局棋的时间，如何？”
柯莹折回棋盘边，有些犹豫：“实话说，我不太会下围棋，小时候跟着兴趣班学过一阵子，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谈钱就更不必，以我这半吊子水平，跟我下棋纯粹是浪费你的时间。”
她真的没心思下棋，一来是确实不懂也不感兴趣，二来是朋友们还在外面闲逛，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集合下山，实在没多余的功夫耗着。不过这人态度诚恳，甚至主动提出要买她的时间，她也不愿驳了人家的面子直接回绝，便想着成人之美，先陪同一二，中途再认输便是。
屏风后的人迟迟没有露面，只是又开口道：“若是你愿意，我们现在就开始。我下盲棋，不用看棋盘，在屏风后报出落子位置即可。”
两人猜数定了黑白，柯莹执黑先行报出点位，屏风后的人听到，思索着报出白子的落处。柯莹光是数棋盘格子就要耗上半天，对方却总能不假思索地立刻回应，熟练得简直像是在棋盘上装了摄像头。
越往后，对方报位置的速度越快，落子也越发凌厉狠辣。柯莹虽不懂围棋高手的水准究竟如何，却也觉得这人厉害得有些反常，忍不住脱口问道：“不是吧？你真的没偷看棋盘？”
“没有。”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这人神神秘秘的，躲在屏风后不肯露面也就罢了，棋艺还这般出神入化。但听他的语气，倒不像是故意拿新手寻开心的样子。柯莹忍不住好奇追问：“你是这座道观里的道士吗？”
“并不是。”那人似乎正思索着什么，语气依旧温和，“我只是常来这里小住，修身养性。此地山明水秀，人迹罕至，藏经阁里还有不少古棋谱，可惜概不外借，我便常来此处静心研读。”
“大哥，你对围棋的钻研也太深了吧，这年头像你这样的可真少见。”
“你喜欢下棋吗？”
“说实话，没什么兴趣。”柯莹挠了挠头，如实答道，“小时候是看了动漫才去学的，可学着学着就觉得吃力，没坚持多久就放弃了。”
对她而言，这局棋不过是打发时间的消遣。小时候学的那点围棋功底，如今也就剩个“围堵吃子”的模糊概念，至于怎么布局、怎么设陷，她是半点门道都摸不着。几个回合下来，柯莹便发现自己的黑子已经被吃掉了大半，而她手里那寥寥几颗白子，明显是对方故意让的——那根本不是她赢来的，而是对方布下的诱饵，引着她一步步踏入棋局的陷阱。
这根本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老叟戏顽童”，哪怕是对围棋一窍不通的外行人，也能一眼看出两人的实力有着云泥之别。
“滴——”
手机的提示音来得恰到好处，是朋友们发来的消息，说傍晚有雨，半小时后在道观门口集合下山。柯莹立刻借坡下驴，对着屏风扬声道：“要下雨啦，我的朋友们说一小时后在门口集合，这棋怕是下不完了。”
“无妨，棋局到此为止就好。”屏风后的人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既然不下棋了，不如陪我聊聊天？”
茶室里檀香袅袅，香气清浅。男人的影子落在素色屏风上，始终静坐着不曾露面。柯莹听他这么说，也没多想，顺势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你为什么一直躲在屏风后面不出来啊？”
“有一些原因不方便露面。”
她暗自揣测着，对方不肯露面，说不定是脸上有疤痕不愿见人，又或者是身份特殊——比如是什么围棋界的名人，又或是不愿被打扰的网红明星。柯莹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不过她对围棋圈和网红圈都一窍不通，倒也没什么追星的执念，只是单纯地有些好奇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