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下午没有蝉鸣，犹如新生的婴儿放弃了啼哭，天阴的让人喘不过气。
奈良市，国立中学高二年级，山上彻夜注视着前方没人的座椅，抬眼看见了被藏在书桌角落里的“神秘邀请函”。
与往常的每月六日相同，秋月埋同学今天又被拉去参加“派对”。从高一开始，这种情况算下来已有十余次。
从鞋子书本被藏起来，书桌上刻满脏话这种小把戏到剪烂衣服拳脚相加，想不出今天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印象中的秋月埋同学，好像刚一入学就备受欺负，是因为小小的身材和惨不忍睹成绩，家里很穷，穿着很土?还是……软弱的性格？
彻夜不关心的咂舌，算了，没有反抗，估计她自己也习惯了。
此时，同桌平谷浩注视着天空，嘴中不断发着牢骚，“啊?这天绝对要下暴雨。提前放学啊，混蛋！我可不想淋雨回家。”
山上彻夜侧头看向窗外，外面天黑的可怕，才四点半整个天地都暗下来，简直是世界末日才对。
浩一转头搭话道，“你怎么回家呢?”
“伞。”彻夜依旧没表情的回答，似乎下暴雨这种事完全和他没有关系。
“雨肯定超级大，刮大风伞也不顶用吧，我到时让我父亲来接我，顺路送你回家怎样?”浩一关心的拍了拍彻夜肩膀。
“不用，谢谢。”
“哎，连考虑都不考虑，还是和动漫里的反派一样高冷呢。”浩一无奈的趴在桌子上，“王子殿下，同桌一年了，都没见你笑过哎。”
彻夜板起脸，僵硬的挤出一道弯弧，“呵呵。”
……，更像反派了啊！浩一翻了个白眼，“拜托，不是装样子，是发自内心！”
彻夜木讷摇摇头，开心这种事装是装不出来的，况且坐别人汽车回家，无疑是件欠人情的事，在日本这样的社会，还人情想想都会觉得麻烦。
钟表的指针一刻一刻地走着，彻夜揉搓着手指，脸上的眉头越来越皱。
背地里立志成为一流的本子画师的彻夜明白，优秀的作品必然离不开人物，像色情漫画这种剧情模板固定化，角色的面貌与神情就显得至关重要。
而秋月埋则是彻夜的观察对象之一。
虽是霸凌，但这次时间未免太久，截稿日期马上到了，如果今天见不到埋同学的话，那“创作”根本没有灵感。
心里想着……
放学的铃声如期而至，因肉眼可见的大暴雨，老师没有要求做值日，同学们焦急的收拾东西跑回家。
浩一一再要求无果后，便扫兴地提起书包出了教室门，教室里除了彻夜空无一人。
难道今天就这么平平无奇的过去了?
彻夜回想起上个月的霸凌日，讲台上埋同学双手拉扯着被剪短的裙摆，白皙纤细的双腿暴露在外，她明明害羞到脸颊绯红可眼神却充满着忧郁，那副受挫讨人怜爱的样子，简直是超棒的创作素材。
明明今天也超期待啊。
不断回想脑海中的画面，看着书桌上被修正液描粗的“土包子”，确定好四下无人后，彻夜将手默默伸向书桌中，绕过揉皱的试卷掏出了那份霸凌信。
「恭喜你埋同学，这个月的幸运儿还是你呦，我为你精心准备了神秘礼物，不要妄图跑掉呦，我会在操场旁的器械室等你，我们不见不散！
爱你的斋藤惠子( ﹡ˆoˆ﹡ )」
原来是在器械室……以往都是在厕所里，这次居然换了场地，折叠好霸凌信，彻夜将信放回原处，走出门。
器械室在操场的角落处，教室外天气很闷，脑袋上被套了个塑料袋一样，单是吸口气都会感到焦虑。
此时操场上没有人，空气中除了暴雨前弥漫的尘土味外，越靠近器械室越能闻到一股恶心的令人反胃的恶心气味。
今天又会怎样呢?
希望埋还在里面。
这种天气还要去器材室的话肯定会被埋怀疑的吧。
算了，想那多干嘛，她的话，随便找个无所谓的理由就能随便打发掉啦。
想着，彻夜拉开器材室的木门，可刚踏进门的脚却被迎面而来的鱼腥味硬逼得后退了两步。
这种腐烂了不知多少天的沙丁鱼才吸到一口就要吐出来了。
怎么回事?
心里越是恶心，彻夜越发好奇器械室里面的情况，他捏着鼻子打开了器械室的灯。
灯光闪烁的同时，一个黑影惊慌失措的迅速躲在了足球框后。
器械室内足球篮球被杂乱的扔了一地，明显有打斗的痕迹，深褐色的地板上一个铁桶被反扣着，桶里还流淌着带有死鱼和鳞片的水……
“是埋同学嘛?”彻夜有些错愕的看着案发现场。
藏在足球框后面的脑袋顿顿地点了点。
秋月埋正背对着彻夜，只能透过足球间的缝隙看到单薄的校服和附着鱼鳞的凌乱长发。
“彻夜君，这个时间，你来这里干什么?”
她的声音很细，哽咽声中掺杂一丝悲伤。
“班主任让我确认下器材室有没有锁好门，我闻到器材室里有股鱼腥味，所以进来看看，没想到埋同学你也在这里。”
这个理由再好不过了，既将锅甩给班主任，同时又能营造出一种意外感。
彻夜捡起一个足球，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足球框边将球放在里面，目光仔细打量起秋月埋。
她简直像条从河塘中捞起的落难鱼，浑身湿透得能掐出水来。
埋颤抖着埋蜷在地板上，双臂紧箍住膝盖，沾满鱼鳞的衣服勾勒出瘦小的轮廓，仔细留意的话，能看清胸前衣领的蓝色缎带和纯白色内衫。
“真是这样？彻夜君不是来专门看我笑话的嘛？”
埋可怜巴巴的将脸埋在膝头，只露出双冷漠黯淡的垂眸冰冷地凝着地面。
这副如丧家犬一样的表情简直完美，能想出泼鱼腥水这种霸凌方式的惠子同学在这一方面的确是个天才。
彻夜暗暗称赞，低头去捡另一个足球，期间他努力寻找着能应付的话语，既不被怀疑又绝不能和埋扯上关系。
“不是，埋同学，你怎么样与我无关，收拾完这些烂摊子我也要回家了。”
彻夜的语气比平时更加的冰冷。
「哦，这样啊……」
冷漠是彻夜的保护色，在班里他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说出这种话也符合他的人设。
埋打消了怀疑，她攥了攥捏紧的拳头，脸上多了份阴霾，低声问:“彻夜君，你觉得死亡后的世界会是快乐的么？”
什么人会将死亡和快乐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呢？不用想多半是将死或寻死之人。
彻夜拾球的手悬在半空，听出了话中的意思，却依旧冷漠的应付着，“你想怎么样与我无关啦，不过你不能做傻事，起码不能在我面前犯蠢，会给我招惹麻烦的。”
“哦，这样啊……原来连死都不能给别人添麻烦啊。”
埋的声音更小了，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嘟囔着嘴，不知心里盘算着什么。
好在之后的过程很顺利，埋没有再开口问什么消极的问题，而是静静地蹲坐在角落里。
彻夜捏着鼻子收拾完散落的器材，这次的“霸凌日”在他心里算是圆满结束了。
不知何时起，天空中的雨点开始“啪嗒-啪嗒-”无规律地落下。
彻夜撑开雨伞，临走前回头看了眼蹲在角落的埋，微张的嘴角想要说些鼓励的话语，却被喉咙中的空气呛了回去。
无亲无故苟活于世之人，又怎会劝他人活着呢，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雨骤然而下，下了许久也不见减小的势头，直到黄昏将至，整片世界仍被一层水帘所包裹。
在“哗哗-”的水流声中，器械室的木门再次拉开，秋月埋踉跄地撑起雨伞，可透明的伞面被惠子早有预谋的偷偷剪了两个破洞，根本不能挡雨。
这场故意而为的恶作剧仍未结束……
埋咬紧嘴唇走出门，她的双手抓住伞柄，瘦小的身影在暴雨中左摇右晃，雨水透过伞面冲散了埋身上的鱼腥味，同时也冲散她脸颊上不肯停歇的眼泪。
……
躲在教学楼玻璃后的江夜默默注视着，如果秋月埋没有打消求死念头的话，或许自己会冲进器械室再确认下她的状况。
但自己多虑了。
虽然埋现在的模样很狼狈，但好歹能走回家，还活着不是么？可她为什么在雨正大的时候走啊，不能等雨停么？真是和惠子说的一样蠢。
哎，彻夜被自己这善良的念头逗笑了。
她怎么样关我啥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