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雨下得像是老天爷在嚎啕大哭,还故意把鼻涕眼泪全甩在心理咨询中心的霓虹招牌上。
那招牌滋滋闪了两下,很有点恐怖片开场五分钟必坏一盏灯的自觉。
此时,付长生缩在咨询中心内的诊疗椅上瑟瑟发抖。
“然后呢?”
阴影里的高背椅上传来温和的催促。
说话的是名为付十一月的心理医生。
这位心理医生坐在灯光巧妙回避的角落,只能看见他裤线笔直得像用激光切割出来的长腿,还有手中那支价格堪比长生一个月房租的钛合金钢笔,不断的在病历上点着。
长生咽了口唾沫,声音发干。
“然后我就又看见她了。第七天了,付医生,连续七天!”
他往前倾了倾身子,诊疗椅发出吱呀一声抗议。
“血月,您懂吗?不是普通红的月亮,像是是那种得了结膜炎的眼珠子挂在天上,还一眨不眨地盯着你看!”
长生用手比划着,动作大得差点打翻旁边小几上的水杯。
“还有位白衣仙子,虽然这么说很中二,但我发誓她真的在飞,就在一堆长得跟烂牙似的黑石山上跑,脚底下是冒着泡的、像沥青混了坏掉芝麻酱的深渊。”
付长生说到这停顿,偷瞄了一眼阴影中的医生。
对方没有任何这病人该送精神病院的反应,依然稳如泰山地记录着。
笔尖嗒,嗒,嗒的敲着病历。
规律得让人心慌。
长生深吸一口气,决定抛出最惊悚的部分。
“最离谱的是,她回头看我的瞬间,胸口炸开一团血花,一柄断剑从后面捅出来了!上面还刻着俩字儿,太平,但写得歪七扭八的,跟闹着玩似的。”
他声音开始抖了。
“最最最邪门的是。”
长生压低声音,像是怕被什么听见。
“那仙子的脸,跟开了十级美颜再加个古风滤镜的我,起码七分像!”
他终于说完了,瘫回椅子上,感觉像刚跑完马拉松。
他盯着天花板,那里有块水渍长得像只臃肿的鸭子,此刻在他看来也充满了隐喻般的恶意。
诊疗室里一片寂静,只有雨声和笔尖的嗒嗒声。
空气沉默的可怕。
付长生忍不住用余光飘向墙上的挂钟。
还是十一点十一分。
两根指针像约好了似的,在罗马数字XI上叠罗汉,静止不动。
长生眨了眨眼。
他记得进门时瞥过一眼,好像就是十一点十一分?
这都说了半小时噩梦了,钟坏了?
“付医生,您的钟?”
“电池没电了,一直没空换。”
阴影里的声音终于有了声响。
“您继续说,那个仙子,身上还有什么特征吗?任何细节都可能很重要。”
“特征……”长生挠头,努力回忆那些让他半夜惊醒的碎片。
“白衣,很白,白得晃眼。头发很长,跑起来跟拍洗发水广告似的……哦对了!”
他忽然想起一个之前忽略的细节。
“她锁骨往上一点,靠近肩膀这里。”
长生指了指自己对应的位置。
“有个浅红色的胎记。形状挺特别的,像……”
他皱着眉,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勾勒。
“像一座小山但又是倒过来的,尖朝下,底朝上。”
“咔嚓!”
一声清脆的,令人牙酸的断裂声猛地炸响!
长生吓得一哆嗦,循声看去。
只见阴影中,付医生手中那支号称军工级钛合金,可防弹的昂贵钢笔,竟然从中间瘪了下去,像是被无形的大钳子狠狠捏了一把!
深蓝色的墨水从裂口噗地飙射出来,墨迹正好晕染在【初步诊断:性别认知障碍】那行字上。
长生目瞪口呆。
付医生缓缓地从阴影中抬起头。
灯光终于吝啬地照亮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相当出色的脸,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鼻梁高挺,嘴唇薄而颜色浅淡,下颌线清晰得能当裁纸刀用。
但此刻,这张脸上惯常的、令人如沐春风的职业微笑,出现了一种堪称惨烈的崩坏。
嘴角还在上扬,但他眼神很复杂,像是考古学家挖到了传国玉玺,又像是赌徒押上全部身家后看到了必赢的骰子点数。
付长生不禁有种感觉。
这医生是不是也有病,而且比我还严重?
“师尊……”
付医生的声音有些沙哑。
“胎记?你看清了?颜色是浅红,还是暗红?形状有没有细微的纹路?”
他的语速又快又急,身体前倾,几乎要越过书桌。
那双眼睛死死盯着长生,仿佛要把他脑壳撬开看看里面的梦境录像带。
长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学术热情搞得后背发凉,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浅红吧,就普通胎记那样,纹路?谁做梦还看那么细啊。”
他话音未落。
“滋啦!!!!!”
一种难以形容的、极度尖锐刺耳的声音,猛地从窗外传来!
像是有人用十片生锈的指甲,在厚重的钢化玻璃上疯狂抓挠、刮擦!
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快,越来越响,带着一种非人的急躁和恶意,瞬间刺破雨声,扎进鼓膜!
“我操!”
长生魂飞魄散,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来,骇然转头看向窗户。
窗外是漆黑的夜和淋漓的雨。
玻璃上雨水蜿蜒如泪。
而就在这模糊流淌的雨幕后面,紧贴着玻璃的,赫然是一张脸!
一张高度腐烂的脸!
皮肤是死尸般的青灰色,布满深褐色的溃烂斑块,一只眼眶空洞洞,另一只眼睛像蒙了灰的白蜡,浑浊呆滞。
可偏偏这张脸的嘴角,正以一个心理上极度瘆人的弧度,向后咧开,露出黑黄色的、参差不齐的牙齿。
它在笑。
隔着哗哗的雨流和冰冷的玻璃,直勾勾地看着诊疗室内的长生。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秒。
长生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血液似乎都冲到了脚底板,又冻成了冰坨子。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嗬嗬的抽气声。
“嗬……”
窗外的脸似乎也抽了口气,腐烂的嘴唇蠕动了一下。
然后,长生清清楚楚地看到,它抬起了那只挂着疑似肉丝、指甲乌黑蜷曲的手,对着他,缓缓地勾了勾食指。
像在说:你,过来啊。
“我操!!!!”
付长生积蓄了二十四年的男高音潜能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尖叫穿透屋顶,引得三条街外的野狗都得跟着一起嚎。
他手脚并用,想从椅子上翻下去逃跑,却腿一软直接朝旁边栽倒。
就在他即将脸着地的瞬间,一股大力猛地从侧后方袭来!
付医生,那个一秒前还沉浸在复杂情绪中的心理医生,以一种完全不符合地球重力和人体工学的速度与角度,从书桌后弹射而起。
横越数米空间,结结实实地将长生扑倒在地,并用整个身体牢牢覆盖在他上面。
动作行云流水,训练有素得像是演习过八百遍。
长生被砸得眼冒金星,鼻尖磕到冰冷的地板,疼出了眼泪。
但更浓烈的是一种混合了古龙水、消毒水、和一丝极淡铁锈味的男性气息,将他严严实实包裹。
医生的手臂箍得很紧,紧得他肋骨发疼。
“付!付医生!”
长生在对方臂弯里艰难地扭动,声音带着哭腔。
“窗!窗外有!”
“别动。”
压在他身上的男人声音低沉急促,温热的气息喷在他耳廓,但语调却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
几乎就在同时。
砰!!!
哗啦!!!”
咨询中心的玻璃窗,在一声巨响中轰然粉碎!
“吼!!!”
非人的、低沉沙哑的咆哮声,随着寒风一起涌了进来。
长生被付医生死死按在地上。
只能从对方手臂与地板的缝隙间,看到一双赤裸的、布满青黑色尸斑、指甲尖锐畸形的脚,啪嗒一声,踩在了满地的玻璃碴子和雨水上。
一步一步,朝着他们倒下的方向走来。
玻璃碴在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长生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大脑彻底宕机,只剩下一个念头在刷屏。
我就是做个噩梦来看看心理医生,没说要参与实地恐怖片拍摄啊!
而压在他身上的付十一月,微微抬起头,眼里有着近乎实质的锐利杀意。
他贴在长生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快速地说了一句:
“闭眼。数到三。”
“什么?”长生懵了。
“一。”
“等!等等!数到三然后呢?!”
长生快疯了。
“二。”
付十一月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数倒计时的不是他们的小命,而是微波炉里的爆米花。
那双腐烂的脚,停在了他们身前一步之遥。
黏腻带着腐臭的液体,滴落在长生脸旁的地板上。
长生死死闭上眼睛,用尽毕生最大的虔诚祈祷。
玉皇大帝耶稣基督如来佛祖不管是谁赶紧来管管啊!
我以后一定早睡早起不熬夜不说脏话天天扶老奶奶过马路!
然后,他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付医生,那只原本撑在地板上的右手,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对着那腐烂身影的方向,五指张开,做了一个非常轻柔,仿佛拂去灰尘般的动作。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三。”
付十一月的话音落下。
“噗叽!”
一声闷响,像是装满水的气球从十楼掉下来砸在柏油路上。
腥臭的,冰冷的黏液,劈头盖脸地溅了长生一头一脸一身。
“呕!!!”
长生再也忍不住,干呕起来。
他颤抖着,勉强睁开一只眼。
只见刚才还站在那里的腐烂身影,此刻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溅满了大半面墙、地板、书架、以及他自己和付医生身上大量黑红色,黏稠的不明糊状物。
中间似乎还夹杂着一些疑似碎骨片和破布条的东西。
而这些东西,正以一种违反物理常识的方式,缓慢地、蠕动着,朝着窗外的方向流回去。
“【神通:颠倒山】”
付十一月缓缓吐出一个词,声音平静无波。
他松开长生,动作甚至称得上优雅地站起身,随手掸了掸白大褂上沾染的污渍。
他低头,看向还瘫在地上,满头满身马赛克的付长生,脸上重新挂起了那副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只是这微笑,在眼下这满地狼藉,腥风血雨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惊悚。
“付先生。”
他语气轻松得仿佛刚刚只是拍死了一只蚊子。
“看来您的梦,比我想象的更有趣一些。”
此时,那些东西在雨水的浇灌下重新凝聚,不一会就化为了原来的恐怖模样,正低吼着再次袭来。
“我想,我们可能需要换个地方。”
他看着窗外的腐烂身影,笑容加深,眼底却毫无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