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小心地提着裙摆，避免沾上泥土。巴尔克走在她斜前方半步的位置，手里拎着刚从河里收起的渔网，网眼里还挂着几片湿漉漉的水草。
“今天收获不错，”巴尔克晃了晃渔网，里面几条银光闪闪的鱼还在扑腾，“晚上让妈妈给你炖鱼汤补补。”
小安点点头，冰蓝色的眼眸安静地映着天边的晚霞。她其实不太习惯鱼腥味，但不想拂了巴尔克的好意。
这些天，贝莉卡和巴尔克竭尽所能的照顾，像一层柔软的茧，将她那颗因失忆和陌生环境而惶惑不安的心，稍稍包裹了起来，隔绝了外界的寒意。
就在两人快要走到巷口时，一个刚听过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少得意了！巴尔克！别以为有外人在我就怕了你！”
是默克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虚张声势的恼怒，身后似乎还跟着几个跟班。
怎么又是他？小安眨了眨眼，睫毛在夕阳下投出细小的阴影。
她并不害怕，只是觉得有些……费解。
“我懒得理你，默克。赶紧让开，我们要回家了。”巴尔克的声音则充满了不耐烦，他往前一步，下意识地将少女挡在身后更严实的位置。
小安顺从地待在巴尔克身后，只微微侧头，目光越过少年宽厚的肩线望出去。只见默克叉着腰堵在狭窄的巷子口，脸上还带着上次被吓跑后的残余羞愤，但更多的是一种“必须找回场子”的执拗。
小安叹了口气。
剑拔弩张的气氛弥漫在狭窄的巷口。
两个少年像两只斗鸡般对峙着，一步步地靠近，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说你们两个臭小子啊……”
一个洪亮又带着粗粝质感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带着浓浓的无奈，像一块石头砸进了即将沸腾的水面。
“闹腾也不挑个地方？别让小姑娘看笑话！”
话音未落，一双布满老茧和火星烫痕的大手，已经分别重重拍在了默克和巴尔克的后脑勺上。
“哎哟！”
猝不及防，两人被拍得同时向前一个趔趄，额头“砰”地一声撞在一起，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他们捂着瞬间红起来的额头，痛呼出声，刚才那点气势瞬间烟消云散。
小安看着这突如其来又滑稽的一幕，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平淡的模样，只是冰蓝色的眼底掠过一丝浅淡的、近乎慵懒的莞尔。
她这才抬眼看向来人。一个身材异常魁梧、满脸络腮胡的大叔正叼着半截快燃尽的烟卷，抱着胳膊，一脸嫌弃地看着两个龇牙咧嘴的少年。他站在那里像座铁塔，投下的阴影将巷口的光线都挡去大半。
“洛林大叔……下手轻点啊……”默克哭丧着脸，刚才那点嚣张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
巴尔克则是闷哼一声，揉着发红的额头，转头对小安露出一个抱歉又有些窘迫的笑容。“小安，没吓到你吧？”
“我没事。”小安轻轻摇头。“撞得很响。”
巴尔克愣了一下。
“你们两个，一天天就知道掐架，回回动静闹得半个镇子都听见！”被称作洛林的大叔“呸”地一声吐掉烟蒂，随意地用厚底皮靴碾了碾，然后目光扫过巴尔克手里的渔网，挑了挑眉，“哟，收获还行。赶紧回家去，别让你妈等急了。”
他不再理会两个垂头丧气的小子，转而大步走到小安面前。那高大的身躯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但他在适当的距离停下脚步，右手握拳，抵在左胸心脏的位置，微微躬身——这是一个标准的、带着敬意的战士礼节。
小安微微一怔。
这突如其来的正式礼节，与刚才对待那两个少年的随意态度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不太习惯这种礼节，但身体还是凭着某种模糊的本能，微微屈膝，回了一个略显生涩却自然的致意。
“大小姐，”洛林的声音低沉而郑重，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审视，很快又隐去，“很高兴见到您安然无恙。烦请您日后见到公爵大人时，代我洛林向他问好。现在的我是这个镇子上最好的锻造师。”
他的用词听起来像是精心斟酌过的。
大小姐……是在叫我？他认识“以前”的我？
小安心念微转，面上却只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与一丝依附于人的无助，轻声问道。
“那个……请问您认识我吗？”
洛林的眼神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
他坦然地迎上她的目光，说道：“我并未有幸见过您，念安·维亚尔小姐。不过，这世间唯有维亚尔家族的嫡系血脉，才能拥有如此纯粹、如此璀璨，如同极北寒冰与晴空交汇的冰蓝色瞳孔。”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但小安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原来我叫念安，和贝莉卡给我取的名字意外的像呢。这个念头在她心里轻轻打了个转。
她面上依旧维持着乖巧的疑惑，眼角流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失望：“这样啊……谢谢你告诉我。”
洛林不再多言，仿佛刚才的郑重只是一个小插曲。他伸出大手，一手一个，像拎小鸡仔似的勾住默克和巴尔克的肩膀：“作为这次的惩罚——默克，关三天禁闭！巴尔克，你今晚负责把鱼收拾干净！”
“啊？我？”巴尔克愣了愣。
“怎么，有意见？”洛林瞪了他一眼。
“没、没有！”巴尔克立刻怂了。
默克则是一脸绝望地被洛林拖着往家走，哀嚎声在巷子里回荡。
洛林拖着默克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对巴尔克说：“赶紧送维亚尔小姐回去。”然后看向念安，语气随意了些。
“维亚尔小姐，这小子要是敢欺负你，告诉我，我帮你收拾他。”
念安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软。这个大叔，看似粗豪，心思却并不简单。
回去的路上，巴尔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小安，默克他就那样，你别介意。”
“不会。”念安摇摇头，目光掠过路边堆放的杂物，忽然在一个歪倒的木桶边停下脚步。桶缝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夕阳下反射着微光。
“怎么了？”巴尔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里好像有东西。”念安指了指，声音平淡。
巴尔克走过去，弯腰从木桶后捡起一个小东西：“哦，是个旧的纽扣，可能是谁不小心掉的。”他递给念安。
是一枚普通的贝壳纽扣，没什么特别。念安接过看了看，指尖摩挲过贝壳温润的纹路，便放进了口袋。
这时，一股甜香飘来。是街角面包铺刚出炉的蜂蜜面包的香气。
巴尔克吸了吸鼻子，眼睛一亮：“小安，你等等我！”他快步跑到铺子前，没多久就捧着两个用油纸包好的、热乎乎的面包跑了回来，递给她一个。
“给，尝尝看，我们镇子这家面包铺的蜂蜜面包最好吃了！”
念安接过面包，温暖透过油纸传到掌心。她小口咬着，享受着麦香与蜂蜜在口中化开的简单愉悦。她安静地吃着，没有夸张的表情，但那微微眯起的、如同餍足猫咪般的冰蓝色眼眸，比任何赞叹都更能说明她的喜欢。
“好吃吗？”巴尔克期待地问，自己也大口咬着面包。
“嗯，很好吃。”念安点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真实的、被温暖食物熨帖过的柔和，“值得被写进史书。”
“啊哈哈哈，夸张啦。”巴尔克挠了挠后脑勺，被她认真的语气逗乐了。
两人一边吃着面包，一边朝着贝莉卡家走去。
对于未来，念安依然感到迷茫，只是眼下这一刻，她暂且将烦恼抛在了脑后，专注于舌尖这点甜。
两人沿着青石板路继续往镇子深处、家的方向走去。夕阳的余晖将屋顶和烟囱染成暖金色，空气中飘荡着炊烟和饭菜的混合香气，是小镇傍晚特有的安宁气息。
在他们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时，一个慢悠悠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另一头。
那是一位身形佝偻的老婆婆，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拐杖，步伐缓慢却稳当。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但异常干净的粗布衣衫，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像老树的年轮，但一双眼睛却出乎意料的清亮有神，仿佛能看透人心。
“安雅婆婆！”巴尔克立刻停下脚步，恭敬地喊了一声，同时轻轻碰了碰念安的手臂，低声快速提示，“这位是安雅婆婆，我们镇子上最受尊敬的魔法使和占卜师，很厉害的！”
念安闻言，也停下脚步，好奇地看向那位老婆婆。
魔法使？占卜师？
安雅婆婆听到声音，停下脚步，抬起头，目光掠过巴尔克，最终落在了念安身上。
她那布满皱纹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慈祥而温和的笑容，眼神在念安独特的银发和冰蓝色眼眸上停留了片刻，没有丝毫惊讶，仿佛早已料到会遇见她。
“是巴尔克和小念安啊，”
安雅婆婆的声音苍老而缓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傍晚出来散步吗？”
“安雅婆婆好，”念安学着巴尔克的样子，微微躬身行礼，姿态自然而乖巧。
“我们正要回家。”
“好，好孩子。”安雅婆婆笑眯眯地点点头，目光落在念安怀里抱着的、用油纸包着的蜂蜜面包上。
“哟，买了老约翰家的蜂蜜面包？他家的面包确实香甜，用料实在。”
“是巴尔克请我吃的。”念安老实回答。
安雅婆婆又看向巴尔克，眼神带着赞许：“巴尔克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接着，她重新将目光转向念安，那双清亮的眼睛仿佛蕴含着深意。
“小念安，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听说……你忘了些以前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