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箱“叮”的一声脆响，犹如清晨寺庙的第一记钟鸣，撞碎了“酥香坊”面包店后厨黏稠的宁静。
热浪裹挟着焦糖与黄油烘焙后独有的甜香，轰然涌出。
林晓阳戴着厚厚的棉布手套，将金黄色的烤盘拖出。
十六个菠萝包整齐列队，酥皮在高温下完美皲裂，形成粗糙诱人的网格，像一片片缩小的甜蜜龟甲。
饱满的弧线下，是内里柔软面包体将将凝固的温存。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不仅仅是香味。
一种更微妙、更私密的感知，顺着呼吸滑入他的意识。
就像脑海中有一台无形的光谱仪，将虚无缥缈的情感分析出成具体可感的“滋味”。
眼前这一盘，弥漫着稳定、平和的“甜”，数值大约在65%。
那是面粉、砂糖、鸡蛋与时间忠诚协作后，产出的令人安心的基础甜度，是食物本真的味道。
他的能力，与其说是“超能力”，不如说是一种顽固的感官病。
他能“尝”到情绪，尤其是他人情绪投射在食物上的“情感残留”。
喜悦是清甜的荔枝，愤怒是烧灼的姜辣，悲伤泛着青橘的酸涩......而恐惧，是铁锈味，混着劣质糖精的假甜。
“晓阳！招牌菠萝包好了没？前面客人在催了！”店长洪亮的声音隔着门帘传来，带着早高峰特有的、焦躁的“黑咖啡苦味”。
“来了！”林晓阳应道，迅速将菠萝包转移到前店的玻璃陈列柜里。
暖黄的灯光打下来，给它们镀上一层诱人的蜜色。
店面狭小，只能摆下三张桌子。
此刻已经坐满，多是附近写字楼赶时间的上班族，举着手机，屏幕的光映着缺乏睡眠的脸。
空气里除了面包香，还飘着速溶咖啡、打印纸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职场倦怠的“酸味”。
最近全市，不，好像全国都在刮一股“菠萝包旋风”。
据说是因为某个顶流明星在什么盛典上，对着镜头一脸幸福地宣布，他心中澳门美食的榜首，永远是那口“酥皮脆、黄油香、内芯软”的菠萝包，尤其迷恋那层焦糖酥皮与松软内芯的强烈反差。
一句话，让这款原本寻常的茶餐厅点心，瞬间被捧成了“无法拒绝的碳水快乐”象征。
“酥香坊”的生意因此好了三成。
林晓阳对此感受复杂。
生意好，他这兼职的收入能稳点。
但人多，意味着他被迫接收的、杂乱无章的“情绪味道”也指数级增加。
“请给我两个菠萝包，一杯豆浆，打包。”一个穿着灰色套裙、妆容精致的女人递过钞票。
她笑容标准，但林晓阳接过钞票的瞬间，指尖仿佛掠过一片薄冰。
他“尝”到了，数值精确地跳出来：焦虑，混合着强烈的失望，基底甜度42.7%，但表层覆盖着一层高达87.3%的“表演型甜蜜”。
她在对谁表演？
对他？还是对她自己？
林晓阳垂下眼，麻利地装袋，避免与她对视。
他的能力无法控制，如同被迫敞开的毛孔，总在吸收这些无关紧要的、属于他人的秘密。
这让他十七年的人生，大部分时间都想把自己缩进一个无声无味的壳里。
“您的餐点，慢走。”他声音平稳。
女人接过袋子，指尖有些凉。
转身时，她对着手机话筒用那种甜得发腻的声音说：“亲爱的，我马上到哦，给你买了你最爱的菠萝包......”
声音里的“表演甜度”瞬间冲破了90%。
林晓阳胃里微微抽搐。
看，又一个。
这城市里塞满了这种表里不一的“甜味”。
他有时候怀疑，自己味觉的异常，是不是被这些过量的、虚假的情感腌渍出来的。
上午的忙碌告一段落。
林晓阳靠着操作台，掰开一个当天剩下的菠萝包。
酥皮依旧脆，内里依旧软，基础的65%甜度安稳地包裹着味蕾。
这是他一天中少数能感到平静的时刻。
食物本真的味道，是混乱世界里的小小锚点。
店门上的风铃又响了。
进来的是个男人，很高，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长大衣，与这间充满面粉尘埃的小店格格不入。
他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
没有寻常顾客的东张西望或焦急，他直接走到陈列柜前，目光扫过。
林晓阳习惯性地“尝”了一下。
空白......
不是没有情绪，而是像撞上了一堵密不透风的高墙。
一丝味道都渗不出来。
这种情况极少见，除非对方内心真的如古井无波，或者......有着极其强大的意志壁垒。
“招牌菠萝包，一个。”男人的声音隔着口罩传出，偏低，平稳，没有起伏。
林晓阳心头那点异样感扩大了。
他依言取包，装袋，递过去。
男人接过，手指修长干净。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隔着塑料袋，轻轻捏了捏那个菠萝包，动作带着一种审慎的掂量。
然后，他抬起眼。
帽檐下的阴影里，林晓阳对上了一道视线。
平静，深邃，没有探究，却有种实质般的重量，让他后颈的汗毛悄悄立起。
男人似乎在确认什么，不是对面包，更像是对他。
“谢谢。”男人说完，转身推门离开，风铃发出短促的撞击声。
林晓阳站在原地，莫名感到一阵寒意。
那空白无声的“味觉”反馈，比任何强烈的情绪都让他不安。
他走到窗边，看着那个黑色的背影融入街上的人流，迅速消失不见。
是错觉吧？
一个比较奇怪的客人而已。
他甩甩头，试图把那道视线和空白的味觉从脑海里清除。
下午，他还要去另一家新开的、号称“极致性价比”的“山海姬”2元面包店探店。
这是他的另一份工作，为一家本地美食自媒体做兼职信息搜集员。
最近这种2元面包店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主打现烤和低价，一个招牌菠萝包只卖两元，迅速攻占了各大社区和商圈。
自媒体需要了解这些突然爆火的品牌背后的运作模式、产品品质和客流量。
“山海姬”的门面是鲜明的橙红色，大大的招牌写着“招牌港式菠萝包，一年热销超千万个”。
明档厨房里，穿着统一服装的店员忙碌着。
门口果然排着十几人的小队，多是学生和精打细算的主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