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麻醉剂。
对于战姬这种半生物半机械的造物来说，普通的医用麻醉剂就像是给大象挠痒。只有昂贵的神经阻断液才能切断她们与钢铁肢体间的痛觉联系。
而李昂买不起那东西。
“所以，这就成了我们两个人的地狱。”
李昂低声喃喃自语，将一根带有微型探针的数据线狠狠插入了自己的后颈接口。
【神经同调率……强制提升至40%】
【警告：该操作将导致施术者承受极大精神负荷。】
视网膜上的红字疯狂闪烁，李昂咬紧牙关，将一块软木塞进了嘴里。
下一秒，世界崩塌了。
“唔——！！！”
一股仿佛被高温铁水浇灌全身的幻痛瞬间淹没了李昂的意识。他感觉自己的右手仿佛被锯断，胸口被掏空，每一寸皮肤都在被强酸腐蚀。
那是躺在手术台上的少女正在承受的痛苦。
她在休眠中无声地尖叫，而李昂，成为了唯一的听众。
“别……叫了……”
李昂满头冷汗，脖颈上的青筋暴起，但他那双拿着除锈砂轮的手却稳如磐石。
滋——！
砂轮接触到了少女右臂断裂的金属骨骼。高速旋转的磨片飞溅出耀眼的火星，将早已与血肉粘连在一起的顽固铁锈一点点磨去。
手术台上，处于深度昏迷的少女猛地抽搐了一下。
与此同时，李昂的身体也随之剧烈一颤，脸色惨白如纸。
痛。太痛了。
每一次打磨，都像是直接磨在李昂自己的骨头上。但他不能停，如果不把这些腐蚀的锈迹清除，新的零件就无法焊接，她会死于金属败血症。
“忍着点……乖孩子……忍着点……”
不知道是在安慰少女，还是在安慰自己。李昂的瞳孔涣散又重新聚焦，他在痛觉的浪潮中强行维持着清醒。
清理完外部锈迹，接下来是最危险的步骤——神经接驳。
李昂换上了一把比头发丝还细的镊子。他必须在少女脊椎那一团乱麻般的断裂线路中，挑出尚有活性的神经束，然后将它们与新买来的廉价二手火花塞和传动轴连接起来。
这不仅仅是修理，这是一种侵入。
李昂的手指探入了少女敞开的胸腔，拨开冰冷的金属肋骨，触碰到了那最为私密、最为核心的动力炉内壁。
那一瞬间，一种奇异的触感顺着共感回路传来。
不再是单纯的痛，而是一种混合了电流酥麻、灼热、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的颤栗。
手术台上的少女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带着哭腔的呜咽。她的腰肢无意识地弓起，原本紧闭的双腿难耐地摩擦着手术台的边缘。
“别乱动……”
李昂吐掉嘴里已经被咬烂的软木，呼吸变得粗重而灼热。
汗水顺着他的鼻尖滴落，掉在少女裸露的、还在跳动着电弧的线路板上，发出“滋”的一声轻响。
这种感觉太怪异了。
他在修好她，却又像是在用最暴力的手段占有她。
他的精神触手在她的灵魂图景中横冲直撞，强行将那些断裂的回路重新扭结在一起。每一次接驳，都会引发少女身体的一阵痉挛，仿佛电流贯穿了她的脊髓。
“还差……最后一点……”
李昂感觉自己的脑浆都在沸腾。他眼前的视野开始发黑，那是大脑过载的征兆。
他将一枚散发着微光的能源核心（那是从他自己的备用义肢上拆下来的）填入了少女空荡荡的胸腔。
“给我……醒过来！”
李昂发出一声低吼，将最后两根主神经线狠狠对撞在一起。
轰！
仿佛引擎点火的轰鸣声在狭小的诊所内炸响。
少女胸腔内的动力炉爆发出一团刺眼的蓝光，紧接着，那原本死寂的机械心脏开始了沉重而有力的搏动。
咚、咚、咚。
蒸汽顺着排气阀喷涌而出，瞬间填满了整个房间。
李昂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踉跄着后退几步，瘫倒在地上大口喘息。他的衣服已经完全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结束了？
不。
就在李昂以为手术成功的那一刻，手术台上传来了金属摩擦的脆响。
一股凛冽的杀气瞬间刺破了蒸汽。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接触。”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机械合成音响起。
李昂还没来得及抬头，一道黑影便撕裂了白雾，带着恐怖的风压向他扑来。
“砰！”
李昂被狠狠按在冰冷的地板上。
一只冰凉的手——或者说是金属利爪，死死地扣住了他的咽喉。锋利的指尖已经刺破了他脖子上的皮肤，渗出了血珠。
所有的痛觉都在这一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死亡的寒意。
李昂费力地睁开眼。
在缭绕的蒸汽中，他看到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如红宝石般瑰丽，却又如深渊般空洞的眼睛。左眼的战术目镜疯狂旋转着红色的数据流，右眼的瞳孔则处于极度收缩的攻击状态。
少女跨坐在他身上，那具刚刚被修复、还裸露着大片线路和金属骨架的身体，散发着惊人的热量。
她就像是一头刚刚苏醒的、受惊的猛兽，本能地想要撕碎眼前的一切活物。
“识别代码错误。”少女的声音沙哑而机械，“判定为：敌对目标。执行：抹杀。”
她举起了那只刚刚接好的右臂。
那里原本是一把重型链锯，但现在被李昂临时换成了一把……生锈的旋转切割刀（原本是用来切冷冻肉的）。
“嗡——”
少女试图启动武器。
然而，预想中血肉横飞的场面并没有发生。
“噗嗤。”
随着一声如同放屁般的泄气声，那把旋转切割刀只是无力地转了两圈，然后喷出了一股浓黑的机油烟雾，卡住了。
“……”
死一般的寂静。
少女那充满杀气的红瞳中闪过一丝极为人性化的茫然。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那只会冒黑烟的手臂，又看了看身下那个一脸生无可恋的男人。
“咳……咳咳……”
李昂抓住了这个空档，他没有求饶，也没有反击，而是翻了个白眼，用一种极度疲惫且不耐烦的语气说道：
“那个二手火花塞果然不靠谱……我就知道便宜没好货。”
少女愣住了。这个人类的反应超出了她的战术逻辑库。
李昂伸手拍开了掐在自己脖子上的爪子——虽然很用力，但因为刚修好，液压系统还没完全充能，所以并不难挣脱。
“别傻愣着了，从我身上下去。”
李昂推开她，扶着腰站了起来，没好气地指着少女还在冒烟的胳膊。
“你知道为了把你的神经接上，我刚才差点脑溢血吗？结果你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想切了你的主治医生？”
“主治……医生？”
少女眼中的红光微微闪烁，似乎正在处理这个复杂的词汇。杀意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由于系统重启而带来的混乱。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不再是废弃场里那堆冰冷的烂铁。
断裂的肢体被接上了（虽然很难看），胸口的空洞被填补了（虽然零件很旧），那种时刻折磨着她的锈蚀剧痛……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流，在她的体内循环。
那是……他的能量？
少女抬起头，再次看向李昂。
这一次，她的视野中不再只有红色的“敌对目标”标签。
她看到了这个男人满头的大汗，看到了他脖子上被自己抓出的血痕，以及他那双虽然布满血丝、却异常平静的黑色眼睛。
“咕噜……”
一声极其不合时宜的、响亮的怪声打破了沉默。
声音来源：少女的腹部（生物质转化炉）。
刚刚营造出的紧张对峙气氛瞬间崩塌。
少女那张苍白精致的脸庞，肉眼可见地涨红了，就连头顶的散热片都开始喷出白气。
李昂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硬得像砖头一样的军用压缩饼干，撕开包装，直接塞进了少女微张的嘴里。
“吃吧。这可是加了高能油脂的豪华版，现在的你连机油都消化不了。”
少女呆呆地含着那块干涩的饼干，机械性的咀嚼了两下。
很难吃。
但是……
她看着李昂转身去收拾满地狼藉的背影，那个瘦削、疲惫，却莫名让人感到安心的背影。
这是她自诞生以来，第一次尝到除了血腥味以外的味道。
也是第一次，有人没有把枪口对准她，而是递给了她食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