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能吃?”
少女——或者说艾尔莎,正双手捧着那块被咬了一口的压缩饼干,眼神中充满了对于“食物”这个概念的深深怀疑。
她现在的模样有些滑稽。
上半身依然赤裸着大片的机械结构,但李昂为了遮羞(主要是怕她着凉导致线路短路),随手扯过一条满是油污的灰色毛毯裹住了她。那头银白色的长发乱糟糟地披散着,左眼的红光时不时闪烁一下,像是个接触不良的灯泡。
“如果你想饿死导致系统停机,我不介意。”李昂头也不回地正在给手术台消毒,语气冷淡,“那是军用口粮,热量足够你这种低配型号运行十二小时。”
“我不是低配型号。”艾尔莎小声反驳了一句,声音带着刚重启后的沙哑,“我是……处刑者……序列七……”
“现在的你连个开罐器都不如。”李昂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刚才你也看到了,你的‘处刑’手段就是给人放个黑烟屁。”
艾尔莎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羞愤地低下了头,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中的饼干,仿佛那块饼干就是李昂的脖子。
咔崩。
一声脆响。
不是饼干碎了,是她的牙齿。
艾尔莎捂着嘴,眼泪汪汪地看着李昂,手里还捏着那块只留下两排牙印、依然坚硬如铁的饼干。
李昂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抹布,走过来拿过饼干,掰碎了泡在一杯温水里,搅成糊状递给她。
“忘了你的咬合肌还没完全复原。喝下去。”
艾尔莎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接过了杯子。温热的糊状物顺着喉咙滑下,那股廉价油脂和淀粉的味道在口腔蔓延,却意外地让那颗刚刚复苏的动力炉感到了一丝暖意。
“那个……”她捧着杯子,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李昂,“为什么要救我?”
按照她的记忆,她是在一次极其惨烈的歼灭战中被抛弃的。指挥官判定她“损毁率过高,无回收价值”,直接下令将她留在了即将被灰雾吞没的战壕里。
那是她作为兵器的宿命。
“因为我有钱没处花。”李昂随口胡扯,一边检查着诊所大门的加固锁,“而且我缺个护士。我看你手脚还算利索,虽然脑子不太好使,但凑合能用。”
“护士?”艾尔莎愣住了。她的程序里只有杀戮、潜伏、爆破,从来没有“护理”这个模块。
“对,护士。负责扫地、搬重物、还有在我手术的时候递钳子。”李昂转过身,那双疲惫的眼睛看着她,“这就是你现在的价值。听懂了吗?废铁小姐。”
价值。
这个词触动了艾尔莎的核心逻辑。
只要有价值,就不会被抛弃。只要有任务,就有存在的意义。
“指令……确认。”艾尔莎放下杯子,试图站直身体行个军礼,却因为裹着毛毯差点摔倒,“本机体……我,艾尔莎,接受任务。”
李昂看着她那副笨拙的样子,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就在这时——
轰!
一声巨响,整个地下诊所猛烈震动,头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那扇刚刚加固过的合金大门,被人从外面暴力轰开了。
厚重的门板像纸片一样飞了进来,砸在手术台旁边的柜子上,将满柜子的药瓶砸得粉碎。
“李医生!听说你这儿今天进了好货色啊!”
伴随着嚣张的大笑声,一群穿着皮夹克、手里拿着自制蒸汽枪械的暴徒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光头壮汉,半边脸都换成了黄铜义体,正喷着白色的蒸汽。
“秃鹫帮……”李昂脸色一沉。
这是下城区最臭名昭著的帮派之一,专门靠收保护费和抢劫落单的拾荒者为生。
“秃头杰克,这个月的保护费我已经交过了。”李昂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挡在了艾尔莎身前。
“那是上午的事儿。”光头杰克狞笑着,贪婪的目光越过李昂,死死盯着裹着毛毯的艾尔莎,“下午有人告诉我,你花三百金镑买了具‘战姬’?啧啧啧,李医生,私藏军火可是重罪啊。不如交给哥哥我帮你‘处理’一下?”
他身后的几个小弟也发出了猥琐的哄笑声,目光肆无忌惮地在艾尔莎露出的白皙肩膀上游移。
“滚出去。”李昂的手悄悄摸向了后腰的手术刀,“这是我的诊所,也是我的病人。”
“病人?哈哈哈哈!那是一堆废铁!”杰克大步走上前,一把推向李昂,“既然你不识抬举,那就连你一起拆了!听说整备师的脑子也能卖不少钱……”
砰!
杰克那只经过改造的机械臂重重地砸在李昂胸口。
哪怕李昂反应极快地用手臂格挡,巨大的冲击力依然让他整个人倒飞出去,撞翻了手术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医生!”
艾尔莎发出一声惊呼。
她看着倒在地上痛苦咳嗽的李昂,看着那些因为自己而被打碎的药瓶,看着那扇被破坏的大门。
一种久违的、冰冷的、名为“愤怒”的数据流瞬间冲破了她的逻辑回路。
他是修理者。
他是给予者。
他是……我的。
“哟,小妞还会叫唤?”杰克狞笑着走向艾尔莎,伸手就要去抓她身上的毛毯,“来,让哥哥看看你到底是哪里值三百金镑……”
就在他的脏手即将触碰到艾尔莎的那一瞬间。
时间仿佛凝固了。
艾尔莎抬起了头。
那双原本有些茫然、怯懦的红瞳,此刻已经完全变成了毫无感情的深红。
【限制器……强制解除。】
【动力炉输出功率……300%(过载警告)】
【处刑模式:启动。】
“滋——!!!”
原本卡住冒烟的那只右臂,突然爆发出一阵刺耳到令人牙酸的高频震动声。那把生锈的切肉刀在恐怖的转速下,竟然发出了类似蜂鸣的啸叫。
“什……”杰克甚至没来得及把话说完。
一道银色的弧光闪过。
杰克伸出的那只引以为傲的机械臂,就像是热刀切黄油一样,从手肘处平滑地断裂并滑落。
甚至没有血喷出来,因为切口瞬间就被高温封住了。
“啊啊啊啊啊!!!”
迟来的惨叫声响彻诊所。
艾尔莎没有停。
她身上的毛毯滑落,露出了那具满是补丁、却充满野性美感的机械躯体。她单脚蹬地,身形如同一道红色的闪电,冲入了人群。
这不是战斗。
这是屠杀。
“砰砰砰!”暴徒们惊恐地开枪,子弹打在她身上只能溅起几朵火花,根本无法穿透哪怕是二手的装甲板。
而艾尔莎的每一次挥臂,都会带走一件武器,或者一条肢体。
她精准地避开了所有致命要害——这是李昂的规矩,诊所里不能死人(处理尸体太麻烦)。
但这种精准,反而更加恐怖。
切断手筋、粉碎膝盖、击穿义肢动力源。
不到十秒钟。
原本嚣张跋扈的秃鹫帮众,此刻全部躺在地上哀嚎,像是一群被拆解的废弃零件。
只剩下那个光头杰克,捂着断臂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地看着那个缓缓走向他的银发恶魔。
艾尔莎停在他面前,那把还在高速旋转、甚至已经烧红的切肉刀,距离杰克的眼球只有不到一厘米。
高温炙烤着杰克的睫毛,让他甚至不敢眨眼。
“滚。”
艾尔莎学着李昂刚才的语气,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是是是!这就滚!这就滚!”
杰克连滚带爬地带着那群残废小弟逃出了诊所,连那只断掉的机械臂都不敢捡。
诊所再次恢复了死寂。
只有满地的狼藉证明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艾尔莎眼中的红光逐渐黯淡,那股恐怖的气势像潮水般退去。
【警告:动力炉过热……系统强制冷却。】
“噗嗤——”
大量的蒸汽从她背后的散热孔喷出。她身子一软,就要倒下去。
一双手接住了她。
李昂捂着胸口,嘴角还带着血迹,却稳稳地扶住了这个刚才大杀四方的少女。
“医……医生……”
艾尔莎慌乱地想要站直,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她看着满地的碎片,还有李昂嘴角的血,眼中充满了恐惧和自责。
“对不起……我失控了……我破坏了诊所……我是坏孩子……”
她害怕。
害怕因为这种不可控的暴力而被再次判定为“故障品”,害怕看到李昂厌恶的眼神,害怕再次被丢回那个冰冷的垃圾堆。
然而。
一只温热的大手落在了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那乱糟糟的银发。
“虽然动作粗暴了点,而且浪费了不少燃料。”
李昂的声音有些虚弱,但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他看着怀里这个瑟瑟发抖的兵器少女,用拇指擦掉了她脸颊上沾到的一滴别人的血。
“但是……干得不错。”
“作为第一次上岗的护士,勉强及格吧。”
艾尔莎愣住了。
她抬起头,呆呆地看着李昂。
没有厌恶,没有恐惧。
那个男人只是像是在评价一件修好的家电一样,虽然嘴上嫌弃,眼神里却带着一丝……骄傲?
“好了,别发呆了。”李昂松开手,有些肉疼地看着被砸坏的大门,“虽然打跑了坏人,但门还是要修的。维修费从你的工资里扣……哦对了,你还没有工资。”
“所以,这就是你接下来的任务:给我打工还债,直到这扇门修好为止。”
艾尔莎眨了眨眼,那颗机械心脏突然跳得很快,比刚才战斗时还要快。
这不是任务。
这是……归宿。
“是!”她挺直了腰板,大声回答,脸上绽放出了一个带着油污、却比任何宝石都要耀眼的笑容,“保证完成任务,长官!……不,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