肾上腺素消退后的感觉,就像是宿醉。
李昂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看着被踹变形的合金大门,又看了看满地狼藉的药瓶碎片,只觉得脑仁比伤口更疼。
“三百金镑买回来的战姬,不到两小时就给我造成了五百金镑的装修损失。”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柜台后,翻出一瓶碘伏,熟练地给自己的擦伤消毒,嘴里还在碎碎念着算账。
“还有那只二手的机械臂……那是秃鹫帮那家伙身上最值钱的部件,结果被切断后熔毁了,根本没法回收利用。败家,太败家了。”
站在房间中央的艾尔莎,此刻正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裹着那条快要滑落的毛毯,低着头数地上的瓷砖裂缝。
随着李昂的每一句抱怨,她的头就低下一分,头顶散热口冒出的蒸汽也变得断断续续,像是她在抽泣。
“那个……医生……”
艾尔莎小心翼翼地开口,试图解释。
“我只是……计算出那是消除威胁的最优解……”
“咔哒。”
一声清脆的金属断裂声打断了她的辩解。
艾尔莎浑身一僵。
紧接着,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噼啪”声从她体内传来。那是超负荷运转后,劣质螺丝崩飞、老旧齿轮脱轨的声音。
“呜……”
艾尔莎发出一声悲鸣,膝盖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她那条刚刚大发神威的右臂,此刻像是一根煮熟的面条一样垂了下来,还伴随着一阵焦糊味。
李昂眼疾手快,或者说是出于整备师保护“财产”的本能,一个箭步冲上去,用没受伤的肩膀扛住了她。
滚烫。
这是李昂的第一感觉。
艾尔莎的体表温度至少有六十度,隔着毛毯都能感觉到那种惊人的热辐射。
“过载、过热、结构性疲劳。”李昂黑着脸,感受着怀里这具正在不断颤抖的躯体,“你刚才那是开了‘处刑模式’?拿着一把生锈的切肉刀和几个二手零件,你也敢开过载?”
“因为……他们要伤害医生……”
艾尔莎虚弱地靠在他身上,那双红瞳因为能量不足而变得有些黯淡,声音细若游丝,“我是兵器……保护主人……是第一序列……”
李昂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看着少女那张脏兮兮却满是执拗的脸,原本到了嘴边的毒舌硬生生咽了回去。
“……闭嘴,省点电吧。”
他叹了口气,动作粗鲁却并不失稳重地将她抱起,重新放回了那张饱经风霜的手术台上。
“趴好。别动。”
李昂命令道。
艾尔莎乖乖地翻过身,背对着李昂趴在冰冷的台面上。她把脸埋在臂弯里,身体紧绷,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命运。
在她的认知里,作为一件损坏的兵器,造成了损失,又失去了机能,接下来面临的只有两种结果:
要么被拆解回收。
要么接受残酷的“再教育”。
“要把我……拆掉吗?”她闷闷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拆了你?”
身后传来了金属工具碰撞的声音,那是李昂在挑选扳手。
“拆了你谁来赔我的大门?谁来给我干杂活抵债?”
李昂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冷淡,但随后,一只微凉的手掌贴上了她滚烫的脊背。
“这是‘惩罚’。既然你喜欢乱来,那就得忍受乱来的代价。”
【神经连接……再启动。】
李昂再次将数据线插入了自己的后颈。
这一次,没有麻醉,也没有那种为了救命而必须忍受的爆发性剧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绵长、酸涩、却又极其敏感的感知。
那是艾尔莎现在的状态:浑身的肌肉(仿生纤维)都在酸痛,每一根神经都在因为刚才的过载而处于极度亢奋后的疲软期。
“我要开始了。”
李昂拿起一把电动螺丝刀,对准了艾尔莎脊椎中段的一块松动装甲板。
“滋——滋滋——”
震动。
强烈的震动顺着脊椎传导至全身。
“呀——!”
艾尔莎猛地扬起脖颈,发出了一声短促而甜腻的惊呼。她的手指死死抓住了手术台的边缘,脚趾瞬间蜷缩起来,在大理石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那种感觉太奇怪了。
螺丝刀的旋转不仅仅是在拧紧螺丝,更像是在她的神经末梢上跳舞。酸麻感顺着脊柱直冲大脑,让她产生了一种类似触电的酥软。
“别叫这么大声。”李昂咬着牙,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因为【共感】,他也同样感受到了那种几乎让人腿软的酸爽。
该死,这家伙的敏感度设置是不是太高了?还是说因为用了劣质线路导致信号增幅了?
“医生……那是……那是腰部感应器……哈啊……”
艾尔莎的身体剧烈颤抖着,皮肤泛起了一层诱人的粉红色。她试图扭动腰肢来躲避那种过于强烈的刺激,却被李昂无情地按住。
“别动!这颗螺丝滑丝了,乱动会卡住的!”
李昂一边忍受着从指尖传来的、如同电流般的快感,一边满头大汗地进行着精密操作。
这哪里是修机器,简直就是在受刑。
但他必须这么做。刚才的战斗震松了她体内百分之八十的连接点,如果不重新加固,她下次走路可能会把自己晃散架。
接下来的半小时,对于诊所外的路人来说,是一场听觉上的“折磨”。
“轻、轻一点……那里太紧了……”
“忍着!马上就进去了!”
“唔……要坏掉了……真的要坏掉了……”
“闭嘴!漏油了!把腿张开点,我够不到下面的传动轴!”
……
终于。
当最后一颗螺丝被拧紧,最后一根线路被理顺。
李昂像是刚跑完马拉松一样,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手里的扳手都在微微颤抖。
而手术台上的艾尔莎,已经彻底化作了一滩软泥。她眼神迷离,嘴角挂着一丝晶莹的唾液,身上散发着高温后的热气和机油的香味。
“检修……完成。”
李昂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看了一眼艾尔莎现在的样子。
之前的毛毯已经在“挣扎”中掉到了地上。现在的她,除了关键部位覆盖着金属装甲外,大片白皙细腻的仿生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虽然对于整备师来说,这只是“机体”,但李昂毕竟是个正常的男人,而且还是个单身男人。
“咳。”
李昂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转身走向角落里的杂物堆。
“既然修好了,就得考虑一下你的着装问题。你总不能光着屁股满大街跑,会被治安官抓走的。”
他在一个写着“无人认领/抵押物”的旧纸箱里翻找着。
这里面大多是以前那些没钱付诊费的病人留下的抵押品。有断掉的义肢、过期的罐头、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衣物。
“找到了。”
李昂从箱底抽出了一套衣服,抖了抖上面的灰尘。
那是一套黑白相间的连身裙,带有蕾丝花边的围裙,以及一个白色的喀秋莎头饰。
这是以前一个在贵族区当女仆的病人抵押在这里的,据说是某种高档工作服,面料耐磨、防污,而且剪裁极佳。
“穿上这个。”
李昂把衣服扔到了艾尔莎头上。
艾尔莎费力地撑起身体,抓着那套轻飘飘的布料,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
“这是……新型战术装甲吗?”
她摸了摸那层薄薄的蕾丝花边。
“防御力看起来很低……而且没有挂载武器的卡槽……”
“这是‘伪装’。”李昂面不改色地胡扯,“在下城区,越是看起来无害的打扮,越能降低敌人的警惕心。而且这面料透气,有利于你散热。”
“原来如此……”艾尔莎恍然大悟,眼中流露出对医生深谋远虑的崇拜,“这就是所谓的‘光学迷彩’的一种变体吗?我明白了!”
她笨拙地开始穿戴。
因为肢体协调性还没完全恢复,穿衣过程又是一番令人血脉喷张的景象。李昂不得不转过身去假装整理工具,实际上是在平复自己的心跳。
几分钟后。
“报告医生,着装完毕!”
李昂转过身。
那一瞬间,即使是在昏暗的灯光下,他也感到眼前一亮。
原本那个浑身血锈、杀气腾腾的兵器少女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银发红瞳、身材高挑却又带着一丝怯生生的女仆。
黑色的裙摆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大腿上的机械接口,白色的围裙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那双曾经令人胆寒的红色眼睛,此刻配合着头顶的蕾丝发带,竟然显出一种诡异的乖巧感。
唯一的违和感,大概就是她右手那只依旧有些笨重的机械臂,以及她脸上那种仿佛即将奔赴战场的严肃表情。
“怎么样,医生?”艾尔莎紧张地捏着裙角,原地转了一圈,裙摆飞扬,“我的隐蔽性提高了吗?”
李昂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摸了摸下巴。
“隐蔽性不知道,但回头率肯定提高了。”
他拿起桌上的听诊器挂在脖子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好了,艾尔莎。现在,拿起那边的扫帚。”
“从今天开始,这间‘希波克拉底诊所’的卫生,就归你负责了。”
艾尔莎看着那把普通的扫帚,郑重其事地用双手接过,仿佛那是某种圣剑。
“是!目标:灰尘。任务:歼灭!”
看着那个拿着扫帚对着墙角蜘蛛网摆出突击架势的背影,李昂摇了摇头,重新点燃了一根烟。
烟雾缭绕中,这间充满了铁锈和血腥味的冰冷诊所,似乎终于多了一丝……活人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