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城区，第七排污口。
这里是连接居住区与更深层“迷宫”的边界。巨大的生锈钢管如同巨兽的肠道般盘根错节，墙壁上长满了散发着幽幽绿光的苔藓，空气中弥漫着足以让普通人窒息的甲烷和腐烂气味。
“咔哒、咔哒。”
在寂静得只能听到滴水声的黑暗中，两道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走在前面的是李昂。
他换上了一件满是补丁的长风衣，脸上戴着防毒面具，手里提着一盏以乙炔为燃料的防风灯。腰间挂着一把经过改装的、口径大得吓人的铆钉枪，背上还背着沉重的工具箱。
而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跟着艾尔莎。
这一幕如果被不知情的人看到，绝对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在这个脏乱差的下水道里，竟然走着一位穿着黑白女仆装、头戴蕾丝发饰的银发美少女。
她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积水，那只巨大的、生锈的机械右臂自然垂下，与她纤细的身材形成了极具冲击力的视觉反差。
“医生，我们要去哪里？”
艾尔莎的声音在空旷的管道里回荡，带着一丝好奇。
“去狩猎。”李昂的声音透过防毒面具显得有些沉闷，“前面是‘灰鼠’和‘粘液怪’的聚集地。它们的生物核心虽然纯度低，但胜在数量多，够我们吃几天饱饭了。”
“狩猎……”
艾尔莎眨了眨眼，红色的义眼在黑暗中扫描着周围的环境。
幽暗的灯光、封闭的空间、只有两个人的旅程。
她的逻辑处理器迅速运转，并在庞大的数据库中检索到了一个词汇——
【约会】。
根据她在旧时代言情小说数据库（那是她被废弃前唯一的娱乐数据）里的记载：当一男一女在幽静的环境中独处，并且共同进行某项活动时，这就叫约会。
虽然这里稍微臭了一点，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是和医生在一起。
“这……这就是约会吗？”艾尔莎小声嘀咕着，脸颊微微发烫。
“你说什么？”李昂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没、没什么！”艾尔莎慌乱地摇头，头顶的散热片喷出一股细小的白气，“我在监测环境湿度！报告医生，湿度85%，建议注意防锈！”
李昂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没多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走了没多远，路断了。
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积水坑。那不是普通的水，而是呈现出诡异的紫黑色，表面还漂浮着彩色的油花，时不时冒出一个炸裂的气泡，散发出刺鼻的酸味。
这是工业强酸混合液，下城区的特产。
“路被堵住了。”李昂皱起眉头，举起提灯照了照，“绕路的话至少要多走两公里。”
“没关系的，医生。”
艾尔莎走上前，一脸轻松地说道。
“根据扫描，这滩液体的深度只有三十厘米。我的腿部装甲是‘奥利哈刚’合金，耐腐蚀性极强。我可以背您过去。”
说着，她转过身，微微弯下腰，摆出一副“请上来”的姿势，女仆裙的裙摆随之晃动。
虽然她看起来是个柔弱少女，但作为战姬，她的负重能力是以吨为单位计算的。背一个一百四十斤的男人简直轻而易举。
然而，她等了半天，背上并没有传来重量。
“起来。”
李昂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艾尔莎疑惑地直起腰，转过身。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李昂突然弯腰，一手穿过她的膝弯，一手揽住她的后背，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标准的公主抱。
“诶？！！！”
艾尔莎的大脑瞬间宕机。
【警告：机体平衡失调……检测到心率异常……重力感应混乱……】
“医、医生？！”她慌乱地挥舞着那只机械臂，差点削到李昂的防毒面具，“这、这不符合逻辑！我是兵器，您是柔弱的碳基生物，应该是我保护您……”
“闭嘴，别乱动。”
李昂抱着她，稳稳地踏进了那滩紫黑色的酸水中。
滋滋滋——
厚重的皮靴踩进水里，发出了令人牙酸的腐蚀声。但李昂的靴子是特制的加厚防酸底，虽然冒着烟，但还能坚持一会儿。
“你的腿部装甲确实是奥利哈刚合金，没错。”
李昂目视前方，声音平淡地解释道。
“但是你的腿部轴承、传动齿轮、还有那些为了灵活性而裸露在外面的液压杆，全都是我昨天刚给你换上去的廉价二手货。”
“那些东西要是进了酸水，哪怕只是一点点，明天就会锈死。”
“你知道除锈有多麻烦吗？你知道换一套液压杆要多少钱吗？”
李昂低下头，隔着防毒面具的镜片，那是他标志性的“看守财奴”的眼神。
“你是我的财产。在赚回本金之前，我不允许你身上多出一块锈斑。”
“……”
艾尔莎愣住了。
她缩在李昂的怀里，听着他胸膛里传来的沉稳心跳声，感受着这个看似瘦弱的男人手臂上紧绷的肌肉力量。
他是为了……省钱。
可是，为什么她的核心温度在不断升高呢？
在战场上，从来没有人会因为怕弄脏兵器而把兵器抱在怀里。指挥官只会命令她们蹚过火海、蹚过雷区。
“医生……”
艾尔莎把头埋进李昂的风衣领口，声音细若蚊蝇。
“我很重的……我有两百公斤……”
虽然外表是少女，但她的骨骼和内脏大部分都是高密度金属。
“感觉得出来。”李昂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脚步却依然很稳，“回去之后少吃点……该死，我的腰……”
虽然嘴上抱怨，但他始终没有把她放下来。
直到走过那片二十米长的酸水坑，踏上干燥的地面，李昂才把艾尔莎放了下来。
他靠在墙上，摘下防毒面具，大口喘着气，甩了甩酸痛的手臂。
“下次……呼……下次一定要买个手推车。”
艾尔莎站在一旁，看着李昂被汗水打湿的刘海，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
她想保护他。
不是因为指令，不是因为程序。
而是因为……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会把她抱过水坑的人。
“吱吱——！！！”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刺耳的叫声打破了温馨（？）的气氛。
黑暗的管道深处，亮起了十几双绿油油的眼睛。
那是“灰尸鼠”。
它们是被灰雾和工业废料辐射变异的老鼠，每一只都有土狗那么大，浑身长满了脓包和骨刺，牙齿锋利得能咬穿钢板。
它们闻到了活人的味道。
“看来我们的晚餐有着落了。”
李昂迅速戴回防毒面具，原本疲惫的气质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静与肃杀。他并没有举起枪，而是看向了身边的少女。
“艾尔莎。”
“在！”
艾尔莎上前一步，挡在了李昂身前。
她提起裙摆，优雅地行了一个屈膝礼，然后缓缓抬起了那只巨大的机械右臂。
“嗡——”
动力炉运转，右臂上的锯齿开始缓慢旋转，发出低沉的蜂鸣。
“指令？”她回头，红色的义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李昂点燃了一根烟，靠在墙边，淡淡地吐出一个词：
“清扫开始。”
“遵命，主人。”
下一秒。
银色的女仆化作了一道残影。
这确实是一场约会。
只不过，伴奏是链锯切开骨肉的轰鸣，背景是飞溅的绿色血浆，而舞步，则是死亡的华尔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