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在燃烧。
每一次轮回的终点,都是这样铺天盖地的赤红。
顾倾寒跪在破碎的时空裂隙边缘,双手浸在爱人逐渐消散的魂魄光尘里——那些细碎的光芒正从她的指缝间流逝,像握不住的流沙,更像她这一生所有徒劳的挽留。
“潇卿……别走……”
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羽翼残破不堪,半身染血。可那些光尘依旧无情地飘散,融入两界通道封印的巨大符文阵中——历潇卿燃烧九尾妖丹布下的阵。
“值得吗?”顾倾寒对着虚空喃喃,“为了这些从不领情的族类……为了这所谓的和平……”
三百年前,那个雨夜,也是这样问的。
那时她还只是羽族与人族禁忌结合诞下的半妖,在族中受尽欺凌。那日她被逼到绝境,缩在角落,看着那些纯血羽族少年举起淬毒的羽刃——
“肮脏的杂种,也配留在圣山?”
然后她就看见了光。
不是日光,不是月光,是九条雪白狐尾展开时,周身流转的莹莹光泽。历潇卿就那么从天而降,衣袂翻飞如云,三尾狐妖们簇拥着她,可她眼中只看得到角落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半妖。
“滚。”
只一个字,欺凌者溃散。
历潇卿蹲下身,指尖轻轻擦去顾倾寒脸上的污迹。她的手指温暖,眼神里有一种顾倾寒此生从未见过的悲悯——不是同情,是真正理解苦难后的温柔。
“你叫什么名字?”
“……倾寒。”她小声说,不敢抬头。
“顾倾寒。”历潇卿念出她的全名,然后笑了,“很好听。以后跟着我吧,我教你术法,教你如何让那些看不起你的人,再也伤不了你分毫。”
从此顾倾寒有了归处。
她学得比任何纯血羽族都快,因为每一次精疲力竭时,都会想起历潇卿说“你很有天赋”时眼里的光。她拼命变强,从需要被保护的半妖,成长为能站在历潇卿身侧并肩作战的强者。
“终有一日,”她曾在心底发誓,“换我护你。”
可她终究没能护住。
两界战争爆发时,历潇卿作为妖族守护者,第一个站了出来。顾倾寒求她:“我们可以走,去一个没有战争的地方——”
历潇卿只是摇头,轻抚她的发:“倾寒,有些责任,逃不掉。”
“可他们不值得!人族要灭妖族,羽族要坐收渔利——他们谁在意过你的牺牲?”
“我不是为他们。”历潇卿望向远方厮杀的战场,目光深远,“我为的是那些像曾经的你一样,在战火中无处容身的孩子。为的是有一天,半妖也能光明正大地走在阳光下。”
然后她就燃尽了九尾。
顾倾寒冲过去时,只来得及接住她逐渐透明的身体。历潇卿最后的笑容很轻,声音几乎听不见:
“对不起啊……答应要看你成为羽族最强者的……食言了……”
“不要——!”顾倾寒的嘶吼撕裂长空。
怀中的身体化作万千光点,融入封印大阵。两界通道闭合,战争戛然而止。欢呼声响彻天地,所有人都在庆祝和平的到来。
只有顾倾寒跪在寂静里,抱着空空如也的双臂。
三百个春秋。
她在历潇卿消散的地方搭了座草庐,守了三百年。一点一点,收集那些残存的魂魄碎片——九尾天狐的魂魄太过强大,即使消散,仍有细微的痕迹残留于世。
收集的过程像是在拾捡自己的心脏碎片。每找到一点,心就痛一分,可又甘之如饴。
终于,在第三百个年头满月之夜,她集齐了最后一缕残魂。
身前摊开的是她从上古禁地偷出的禁忌卷轴——以施术者一半灵魂与全部修为为引,重塑魂魄,送入轮回。代价不仅是受术者的记忆清零,更会烙印“轮回印记”:生生世世,施术者对受术者将有无法抗拒的占有欲,而受术者……活不过五百年。
“你会忘了我。”顾倾寒对着掌心那团微弱的光芒轻声说,“甚至可能恨我——如果知道我用了这样的禁术,你一定会生气吧。”
光团轻轻闪烁,像是回应。
顾倾寒笑了,眼泪却滚落下来:“可我不能放手,潇卿。没有你的世界,太冷了。”
她划开手腕,神女之血滴入法阵。一半灵魂被生生撕裂的剧痛让她几乎昏厥,可她咬着牙,继续吟唱古老的咒文。
光芒大盛时,她看见历潇卿的魂魄渐渐凝实,化作一只小小的三尾狐崽,蜷缩在法阵中央,呼吸平稳。
成功了。
顾倾寒瘫倒在地,修为尽散,羽翼枯萎。可她还在笑,伸手想要触碰那只小狐狸,却在指尖即将碰到的瞬间,停了下来。
“忘了我也好……”她喃喃,“重新……快乐地活。”
法阵的光芒吞没了一切。
而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瞬,顾倾寒不知道的是——那本该彻底忘却前尘的小狐狸,在陷入沉睡的刹那,一滴泪从紧闭的眼角滑落。
它记得。
哪怕只有一丝本能,一丝烙印在魂魄最深处的悸动——
那个为她焚尽羽翼、撕裂灵魂的人,总有一天,它会回去找她。
哪怕跨越千年轮回。
哪怕相见不相识。
哪怕要以恨意为锁链,以囚笼为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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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