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形入世

作者:南殇吖 更新时间:2025/12/24 10:12:42 字数:5315

三百年修行,换一具人身。

厉晓凡站在镜前,指尖轻触镜面——倒影里的少女约莫十八九岁模样,杏眼琼鼻,唇色嫣红。一头墨发长及腰际,鬓边却有两缕不听话的白,怎么梳都压不下去。

“三尾狐妖里,属你化形最像人族。”身后传来族中长老的声音,“但莫忘了,像,终究不是。”

她转身,垂下眼帘:“晓凡谨记。”

“入世修行,最忌动情。”长老递来一枚玉佩,“此玉可掩妖气,但若你情绪剧烈波动,仍有泄露风险。切记,人族之地,容不下异类。”

“是。”

接过玉佩的瞬间,温润触感漫过掌心。玉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正面雕着狐形图腾,背面却有一道浅浅裂痕——据说是她化形时天雷劈落的印记。

“三年为期。”长老最后嘱咐,“三年后,无论悟得何种‘道’,都必须归来。”

厉晓凡颔首行礼,退出了洞府。

山门外,春意正浓。

她深深吸了口气,草木清气涌入肺腑,带着人间独有的烟火味。这气味让她心头莫名一颤,像是触动了什么尘封已久的记忆。

可她明明才刚化形。

压下那点异样,她捏了个诀,身影化作流光,朝着山脚那座名为“杏花镇”的人类城镇掠去。

---

杏花镇的雨,下得绵软又黏人。

厉晓凡撑着一柄新买的油纸伞,走在青石板路上。伞是素白的,边缘滚了圈淡青,像远山雨后初霁的天色。她喜欢这颜色——干净,简单,不染尘埃。

这是她入世的第七日。

七日里,她学会了用银钱买馒头,学会了分辨人类衣裳的薄厚,也学会了在陌生人靠近时,微微垂下眼睫,掩饰那双太过灵动的琥珀色眸子。

长老说得对,她像人,但终究不是。

譬如此刻,隔着两条街,她就能闻到“回春堂”药铺里飘出的苦涩药香。混杂在其中的,还有一股很淡的、带着暖意的气息,让她莫名想要靠近。

她循着气息走去。

药铺门前排着队,多是些咳嗽不止的老人。她收了伞,默默站到队尾。雨水顺着伞尖滴落,在她脚边汇成一小洼。

“姑娘可是要看诊?”

温和的女声响起时,厉晓凡才发觉队伍已经轮到她。抬头,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睛——是那种真正心无尘埃的澄净,像山涧里从未被人踏足过的溪水。

说话的是个女子,约莫二十出头,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纤细却有力的手腕。她手中还握着药杵,见厉晓凡不答,又问:“姑娘面色有些苍白,可是受了风寒?”

厉晓凡摇头:“我只是……想买些安神的药材。”

女子笑了,放下药杵,引她进内堂:“安神的方子多,但需对症。姑娘可否容我把个脉?”

她的手指修长,搭在厉晓凡腕上时,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厉晓凡浑身微僵——三百年修行,这是第一次有人类触碰她。

“姑娘脉象……”女子沉吟片刻,“有些奇特。看似平和,内里却似有暗涌。可是近来睡不安稳,常做怪梦?”

厉晓凡心中一惊。

她确实夜夜入梦。梦里总有一片白,有时是羽毛,有时是雪,有时是……谁的衣袂。梦里还有人在哭,声音嘶哑,喊着什么她听不清的名字。

“是。”她低声答。

“那便对了。”女子收回手,走到药柜前,熟练地拉开几个抽屉,“我开一方宁心定魄的,姑娘先喝三日。若不见好,再来找我。”

她抓药的动作很稳,每味药材都细细称量,不多一分,不少一厘。阳光从窗棂斜射进来,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镀了层淡金。

厉晓凡看着,心头那点莫名的熟悉感又涌了上来。

“大夫贵姓?”她问。

“免贵姓牧,牧青瞳。”女子将包好的药递给她,“姑娘怎么称呼?”

“厉晓凡。”

“厉姑娘。”牧青瞳念了一遍,笑容温和,“药需文火慢煎,三碗水熬成一碗。切记忌生冷,忌忧思。”

她接过药包,指尖无意间触到牧青瞳掌心。

刹那,一道极细微的电流窜过——不是疼痛,而是某种更深的、源自灵魂的震颤。

牧青瞳也顿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姑娘住在何处?若是不便煎药,可每日来铺子里,我帮姑娘煎好。”

“我暂住客栈。”厉晓凡垂下眼,“不劳烦了。”

她付了钱,转身要走。

“厉姑娘。”牧青瞳忽然叫住她。

她回头。

女子从柜台下取出一把油纸伞,和她手里那柄几乎一样,只是伞面滚了圈淡青的边:“雨还未停,这把伞……姑娘带着吧。”

厉晓凡怔了怔,接过伞时,轻声道了句谢。

撑开新伞走入雨中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牧青瞳还站在门口,目送她离开。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干净得……让厉晓凡想起修行时,洞府外那株年年盛放的白玉兰。

---

是夜,客栈房间。

厉晓凡将药包放在桌上,却没有煎。她是狐妖,人类的药对她无用。之所以去买药,不过是……想再见见那双眼睛。

她推开窗,任由夜风灌入。

窗外万家灯火,人间烟火气袅袅升腾。她闭上眼,试图捕捉白日里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

可记忆一片空白。

三百年修行,化形前的记忆本该清晰如昨,可她却总觉得少了什么。像是被人硬生生挖走了一块,留下个血淋淋的窟窿,风一吹,就空荡荡地疼。

正出神间,心口忽然一悸。

不是病痛,而是某种更深层的、源自妖丹的震颤。她按住胸口,内视丹田——三尾狐妖的妖丹本应是赤红色,此刻却隐隐透出冰蓝纹路。

这不对劲。

她凝神细查,那冰蓝纹路竟在缓慢蔓延,所过之处,妖力运转滞涩。

涅槃劫?

可长老说过,三尾狐妖五百年一涅槃,她才三百岁……

正惊疑不定时,窗外传来异响。

不是风声,也不是雨声,而是羽翼破空的锐响——数量很多,且带着凌厉杀气。

厉晓凡闪身到窗边,只露出一只眼睛向外窥视。

夜色中,数十道身影悬停半空。白衣,银甲,背生羽翼——是羽族。为首的是个女子,容貌在夜色中看不真切,只看见她背后那双羽翼竟呈灰黑色,翼尖几乎融进黑暗。

“搜!”女子声音冰冷,“圣物感应就在附近,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羽族四散,其中一队直奔客栈而来。

厉晓凡心中警铃大作。羽族与妖族素来不睦,若被发现她在此,必生事端。她迅速敛去妖气,捏了个隐身诀,从后窗翻出。

刚落地,便听见前门被暴力破开的声音。

她贴着墙根疾走,试图绕到镇外。可刚转过街角,脚步猛地顿住——

巷子深处,牧青瞳倒在地上,身下洇开一滩血迹。三个羽族正围着她,为首的那个手中银枪还滴着血。

“人类,看见一只受伤的狐妖没有?”羽族冷声问。

牧青瞳咳出一口血,却摇头:“没……没有。”

“撒谎!”羽族一脚踹在她胸口,“圣物明明在此处有反应!说,是不是你藏起来了?”

牧青瞳疼得蜷缩起来,却依旧咬紧牙关。

厉晓凡看着,手心攥紧。

不该管的。长老说过,人族之地,容不下异类。若此刻现身,必惹祸上身。

可是……

可是那日她把脉时温和的眼神。

可是她说“姑娘面色苍白”时的关切。

可是她递来那把伞时,指尖的温度。

心口妖丹震颤得更厉害了,冰蓝纹路几乎爬满妖丹表面。涅槃劫要压不住了,若此时动用妖力,后果不堪设想。

但牧青瞳的血,正一点点染红青石板。

厉晓凡闭上眼,再睁开时,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决绝。

她撤去隐身诀,从阴影中走出。

“你们要找的,是我。”

三个羽族齐齐转头,看见她的瞬间,眼中爆出精光:“三尾狐妖!果然在此!”

牧青瞳艰难抬头,看见她时,瞳孔骤缩:“厉姑娘……快走……”

话音未落,银枪已至!

厉晓凡抬手,赤红妖火自掌心涌出,化作火墙挡住枪势。但这一动用妖力,心口剧痛瞬间爆发——冰蓝纹路如活物般蔓延,竟开始反向侵蚀妖丹。

“唔……”她闷哼一声,单膝跪地。

“她妖力紊乱!”羽族大喜,“趁现在,拿下!”

三杆银枪同时刺来。

厉晓凡咬牙,试图再聚妖火,可妖丹已失控,冰蓝之力反噬筋脉。她眼睁睁看着枪尖逼近,脑中却异常清明——

要死了吗?

修行三百年,才刚化形七日。

还没弄明白心头那片白是什么。

还没问牧青瞳,为何她身上有熟悉的气息。

还没……真正看一看人间。

枪尖离咽喉只余三寸。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不,不是黑影,是羽翼——那双灰黑色的、翼展近乎遮天蔽日的羽翼。羽翼的主人如陨石般砸落地面,冲击波直接将三个羽族震飞。

烟尘散去,厉晓凡看见一个白衣女子挡在她身前。

女子背对着她,长发如墨泼洒,白衣被血染透大半。最骇人是她背上那双羽翼——灰黑底色上,流转着暗紫色的诡异符文,每扇动一次,便带起阴风阵阵。

“韩清清!”羽族惊怒,“你竟敢阻拦执法队!”

韩清清?

厉晓凡看着那个背影,心头莫名一颤。这名字……她听过吗?

“执法队?”韩清清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谁给你们的权力,在人族地界撒野?”

“此狐妖盗取圣物——”

“她盗了什么?”韩清清打断,缓缓转身。

厉晓凡终于看见她的脸。

苍白,消瘦,眉眼深邃得近乎凌厉。最慑人是那双眼睛——黑得像没有星月的子夜,此刻却燃着某种近乎疯狂的火焰。

韩清清的目光落在厉晓凡身上,停顿了一瞬。

那眼神复杂得让厉晓凡看不懂:有狂喜,有痛楚,有愤怒,还有……某种沉淀了千年的、沉甸甸的执念。

“她什么也没盗。”韩清清转回身,语气斩钉截铁,“滚。”

“韩清清!你身为羽族神女,竟包庇妖族——”

话未说完,韩清清动了。

她甚至没有抬手,只是羽翼微微一振。无数漆黑羽毛如利箭般射出,三个羽族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钉死在墙上。

羽翼收回时,她踉跄了一步,唇角溢出血丝。

显然,这一击对她负担极重。

但她没理会,转身走向厉晓凡,每一步都踏得极稳。走到近前时,她蹲下身,伸手想要触碰厉晓凡的脸。

厉晓凡本能地后缩。

韩清清的手停在半空,眼神暗了暗,却还是放柔了声音:“别怕。”

她指尖轻点厉晓凡眉心,一股温和力量涌入,竟暂时压下了妖丹的反噬。

“你……”厉晓凡开口,却不知该问什么。

“涅槃劫提前了。”韩清清替她说下去,“若不尽快施术压制,你会妖丹碎裂而死。”

她怎会知道涅槃劫?又怎会知道提前?

厉晓凡心中警铃大作,可妖丹被压制的舒适感让她生不出反抗之力。

韩清清伸手将她打横抱起——动作小心得像是在捧一件易碎的瓷器。

“跟我走。”她说,“我能救你。”

“等等……”厉晓凡艰难转头,看向地上的牧青瞳。

女子已经昏迷,脸色惨白如纸。

韩清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神骤然冰冷。她抬手,一道黑光射向牧青瞳——

“不要!”厉晓凡失声。

黑光在触及牧青瞳前化为光点散去。韩清清低头看她,眼神复杂:“你关心她?”

“她……是无辜的……”

“无辜?”韩清清笑了,笑意不达眼底,“这世上,谁又是真正无辜的。”

话虽如此,她还是弹指射出一道白光,没入牧青瞳胸口。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血、愈合。

“这样,可以了?”她问,语气里有种压抑的、近乎扭曲的温柔。

厉晓凡张了张嘴,最终只能点头。

韩清清不再多言,振翅而起。

夜风呼啸,厉晓凡被她护在怀中,能清晰听见她急促的心跳,能闻到她身上混杂着血腥的淡淡冷香。

飞过杏花镇上空时,厉晓凡最后看了一眼那间亮着灯的药铺。

牧青瞳还躺在地上,尚未苏醒。

而镇外山道上,一个黑衣青年正策马疾驰。他背着一柄古朴长剑,剑鞘上刻着赤红符文,在夜色中隐隐发亮。

马是千里驹,蹄声如雷。青年抬头望天时,恰好看见那双灰黑色羽翼掠过月下。

他勒马驻足,剑眉微蹙。

“羽族神女……抱着什么?”

无人回答。

只有夜风呜咽,像是什么故事的序章,又像是什么轮回的终曲。

---

杏花巷,回春堂。

牧青瞳醒来时,天已蒙蒙亮。

她撑着地面坐起,茫然四顾——身上衣裳完好,昨日抓的药还散落在旁,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可胸口衣裳的破口,和地上干涸的血迹,都在提醒她昨夜真实发生过。

“厉姑娘……”

她踉跄起身,推开药铺门。

长街上空无一人,只有晨雾弥漫。她站在门前,望着天空某个方向,心口忽然空了一大块。

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人硬生生挖走了。

正失神间,马蹄声由远及近。

牧青瞳抬眼,看见一匹黑马踏破晨雾而来。马背上,黑衣青年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得像一道剑光。

“青瞳?”青年看见她苍白的脸色,快步上前,“发生什么事了?你受伤了?”

“天元哥……”牧青瞳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袖,却又像被烫到般松开。

赤天元,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人,也是她藏在心底、永远不敢说出口的喜欢。

可赤天元看她的眼神,从来都只是兄长看妹妹的关切。

“我没事。”她垂下眼,努力让声音平静,“只是……昨夜有羽族闯入,抓走了一位病人。”

“羽族?”赤天元眼神一凛,蹲下身查看地上的血迹,指尖蘸了些,放在鼻尖轻嗅,“狐妖的血,还有羽族神女的气息。”

他起身,望向北方——那是羽族圣山的方向。

“神女韩清清亲自出手……”他喃喃,眼中闪过锐利的光,“有意思。”

“天元哥,你要去追吗?”牧青瞳忍不住问。

“自然要去。”赤天元翻身上马,握紧腰间剑柄,“羽族在人族地界肆意妄为,还掳走无辜之人,我身为剑尊传人,岂能坐视不理?”

他低头看向牧青瞳,语气放缓:“你伤势未愈,先好生休养。此事我会处理。”

“可是——”

“听话。”赤天元打断她,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

牧青瞳咬住下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赤天元深深看了她一眼,一抖缰绳:“驾!”

黑马如离弦之箭,朝着北方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晨雾中。

牧青瞳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

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盈满复杂情绪的眼。

她想起昨夜那个挡在她身前的狐妖少女,想起那双琥珀色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决绝。

也想起……厉晓凡被羽族神女带走时,最后回望她的那一眼。

“对不起……”她轻声说,不知是对谁说,“我太弱了。”

连自己喜欢的人都留不住。

连想救的人都救不了。

她转身走回药铺,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泪水终于滑落,砸在青石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而此刻,千里之外。

韩清清抱着昏迷的厉晓凡,飞入羽族圣山深处的神殿。

她将怀中人轻轻放在铺满柔软羽褥的床上,指尖拂过厉晓凡苍白的脸,动作温柔得近乎虔诚。

“终于……”她低声喃喃,“找到你了。”

窗外,晨曦初现。

新的一天开始了,而一场跨越千年的纠葛,才刚刚拉开序幕。

……

彩蛋小剧场:

韩清清(小心翼翼放下厉晓凡):睡吧睡吧,这次我一定保护好你。

厉晓凡(梦中皱眉):冷……

韩清清(立刻召来所有羽褥盖上):不冷不冷,我在呢。(转头对侍女):把圣山的火灵石全搬来!要最暖和的!

侍女:……神女大人,现在是夏天。

韩清清(瞪眼):她冷!

您的病娇神女已开启护妻模式,理性-100%,宠溺度+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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