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雾翻涌，石桥的尽头并非虚无，而是一道撕裂空间的缝隙。
老人没有多言，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木剑，一步踏入了那道缝隙之中。古独心头一紧，看着老人那佝偻却决绝的背影，咬了咬牙，也紧随其后。
荒山夜冷。
当古独的双脚重新踩在实地之上时，凛冽的寒风夹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这里并非临渊城，而是一处荒芜的山巅。一轮残月高悬，清冷的光辉洒下，映照出满地的断壁残垣。
而在山巅的中央，一团浓郁得化不开的黑雾正盘踞在那里。
那黑雾与古独在城中见过的魔物截然不同。它缓缓蠕动，竟凝聚成了一个人形。更让古独瞳孔骤缩的是，那黑雾幻化出的轮廓，竟与眼前的老人有七分相似——同样佝偻的脊背，同样灰白的发丝，只是那张脸上没有五官，唯有一双猩红如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老人。
“原来如此……”老人低声喃喃，声音里透着无尽的疲惫与释然，“是你。”
话音未落，黑雾人影动了。
它没有发出任何嘶吼，只是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裹挟着腥风扑杀而来。老人手中的木剑瞬间扬起，这一次，木剑不再是那般温吞。
刀光如月。
古独猛地一震，他这才看清，不知何时，老人的另一只手中多了一柄长刀。刀身狭长古朴，出鞘的瞬间，清冷的光辉竟盖过了天上的残月。
刀与雾撞在了一起。
没有金铁交鸣之声，只有沉闷的撕裂声。老人的刀法并不花哨，却快得惊人，每一刀都精准地斩在黑雾最薄弱的节点。黑雾人影发出无声的咆哮，利爪与黑雾化作漫天攻击，却被老人尽数挡下。
一人，一刀，独战魔影。
起初，老人攻势如潮，刀光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可渐渐地，古独发现老人的动作慢了下来。他的呼吸变得粗重，每一次挥刀，身体都会微不可查地颤抖一下。
“咳……老了啊……”老人咳出一口血，那血竟是黑色的。
他终究是强弩之末。
黑雾人影似乎察觉到了老人的衰弱，攻势瞬间暴涨，一道巨大的黑爪撕裂空气，直取老人头颅。老人想要格挡，却已力不从心。
“前辈！”古独失声惊叫。
就在那黑爪即将击中老人的瞬间，老人猛地将全身的力气灌注于右臂，手中长刀爆发出最后一团璀璨的光芒，硬生生将黑雾震退数丈。
他拄着刀，单膝跪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灰白的头发被冷汗浸湿，贴在额前。
“结束了……”老人低语。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那重新凝聚攻势的黑雾，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丝解脱。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中那柄古朴长刀猛地插入身前的冻土之中。
“锵——！”
刀身入地三分，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刀身上的光芒渐渐收敛，恢复了古朴陈旧的模样，唯有刀柄处，似乎有一缕温热的气息传来。
“此刀……名为‘归途’。”老人的声音虚弱到了极点，他转过头，模糊的面容似乎在对着古独微笑，“你若要，便拿去。”
话音落下，老人的身体像是失去了支撑，缓缓地向前倾倒，化作点点灰烬，随风飘散在荒山之上。
而那团黑雾，在老人消散的瞬间，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啸，随即如冰雪般消融，最终化为一缕青烟，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古独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老人消失的地方，又看了看那柄插在地上的长刀。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住了一把冰冷的空气。
“前辈……”
……
轰隆——！
一声巨响，将古独从恍惚中惊醒。
他猛地睁开眼，刺骨的寒意瞬间侵袭全身。没有荒山，没有残月，他正躺在临渊城的一处废墟之中，身下是冰冷的积雪和碎石。
远处，仍有零星的火光在燃烧，映照着满目疮痍的街道。
“是梦吗？”古独喃喃自语，心中却涌起一股强烈的失落感。
就在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废墟的阴影中传来。
古独浑身汗毛倒竖，下意识地向腰间摸去——
触感冰冷而真实。
他猛地低头，只见一柄古朴的长刀正静静地插在他身侧的雪地里。刀身陈旧，刀柄温润，与梦中老人插入冻土的那一柄，一模一样。
“归途……”
他颤抖着伸出手，握住了刀柄。
就在手掌与刀柄接触的瞬间，一股暖流顺着手臂涌入体内，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寒冷与僵硬。与此同时，脑海中那些在灰雾石桥上练习了无数遍的剑招，此刻竟变得无比清晰。
这不是梦。
废墟阴影中的动静越来越大，一只浑身裹着黑雾的魔物探出了头，猩红的眼睛锁定了古独，贪婪地嗅着活人的气息。
古独缓缓站起身。
他握紧了手中的“归途”，目光落在了那只魔物身上。
魔物发出一声嘶吼，利爪撕裂空气，朝他扑了过来。
古独深吸一口气，凛冽的寒气吸入肺中，让他前所未有的清醒。他没有躲闪，而是按照记忆中的动作，抬起了手中的刀。
不是剑法，胜似剑法。
抬手，劈下。
没有华丽的光影，没有惊天的气势。这一刀，就像是一个农夫在劈柴，简单、直接、却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
刀锋划破黑雾，发出“滋滋”的声响。
那只在城中肆虐、让无数壮汉闻风丧胆的魔物，在这一刀之下，竟如纸糊般脆弱。黑雾瞬间被斩裂，猩红的光芒在刀锋下闪烁了一下，便彻底熄灭。
魔物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化作一滩黑水，渗入了雪地之中。
古独握着刀，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黑水，又看了看手中的“归途”。
风雪依旧，吹动着他褴褛的衣衫。
远处，还有魔物在游荡，还有火光在燃烧，还有惨叫在回荡。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染血的双手，又想起了梦中老人那句“总得有人去斩”。
古独的眼神，从迷茫、震惊，逐渐变得坚定。
他迈开脚步，踩着满地的白雪与鲜血，握紧了手中的刀，朝着那火光与嘶吼最密集的地方，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那一夜，临渊城的人们在绝望中，看到了一道孤独的身影。
他手持一柄古刀，刀法朴拙，却无物可挡。凡是被他刀锋所指的魔物，无不灰飞烟灭。
那一夜，他以凡人之躯，斩尽了城中的残魔。
那一夜，人们开始称呼他为——“孤城剑”。
力量来自梦中，但觉醒，源于现实之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