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刀，刀刀催人老。
当年的“孤城剑”古独，如今已是满头华发的老人。他这一生，都在这座临渊孤城里度过。他守着这座城，也守着心中的那柄刀。
此时的他，盘坐在城南一座早已废弃的残塔之巅。风从深渊吹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动着他身上那件早已洗得发白、打了无数补丁的青衫。他的背有些佝偻，眼神也不再如当年那般锐利逼人，而是变得浑浊而温和，像是一口沉寂了千年的古井。
他膝上，静静地躺着那柄“归途”刀。
刀身依旧古朴，甚至显得有些黯淡无光，上面布满了细密的划痕，那是岁月与无数次战斗留下的勋章。刀身上那一道当年斩心魔时留下的淡淡黑痕，如今已变得极淡极淡，几乎不可见。
古独伸出布满老年斑的手，轻轻抚摸着刀身，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婴儿的肌肤。
“老伙计，”他低声呢喃，“这一生，辛苦你了。”
风声呜咽，仿佛是刀的回应。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这一身的力气，早已在无数次的斩魔与守护中耗尽。但他并不感到遗憾，因为他知道，自己守护的东西，已经在这座城里生了根。
夜幕降临，一轮圆月高悬天际，清冷的光辉洒满孤城。
就在月光触及刀身的瞬间，异变陡生。
古独面前的空气，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开始泛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涟漪。时空仿佛在这一刻扭曲、折叠。
一道虚影，从那涟漪之中，缓缓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少年。
他浑身沾满泥泞与血污，衣衫褴褛，眼神中充满了惊恐、迷茫与绝望。他赤着脚，踩在残塔的瓦砾上，显得那么无助。他正是十年前，刚刚经历过屠城之夜、在废墟中醒来、尚未踏入灰雾石桥的那个——古独。
少年古独看着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又看了看四周早已重建的孤城轮廓，眼中满是震惊与不解。
“你……你是谁？”少年的声音颤抖，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与惶恐，“这里是……地狱吗？”
老人古独（如今的陈刃）看着眼前的少年，眼中流露出无限的感慨。他看着那双曾经属于自己、如今却已逝去的清澈眼眸，仿佛看到了那段最黑暗、也最纯粹的时光。
他微微一笑，笑容慈祥而悲悯。
“我是谁？”陈刃轻声说道，“我是你将要成为的人。也是你终将超越的人。”
少年古独愣住了，他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将要成为的人……”他喃喃自语，目光落在了老人膝上的那柄刀上。那柄刀，给他一种无比熟悉、却又遥不可及的感觉。
“这柄刀，你很快就会得到。”陈刃缓缓站起身，动作有些迟缓，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双手捧起“归途”刀，将刀柄朝向少年，“它会陪你走过十年江湖，斩尽妖魔，看透人心。”
少年古独下意识地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刀身时，又畏惧地缩了回来。
“我……我不敢……”少年想起了昨夜的血腥，想起了自己的无力。
“你必须敢。”陈刃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因为这柄刀，不仅仅是武器。”
他将刀向前递出，刀身稳稳地停在少年的掌心前。
“持此刀，走你的路。去经历那些痛苦，去背负那些骂名，去享受那些荣耀。但记住——”陈刃的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少年的灵魂，“刀不在手，而在心。”
“当你心中有路，手中无刀，亦是刀。”
少年古独怔怔地看着老人，看着他眼中那深邃如海的智慧。他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握住了刀柄。
就在他的手掌触及刀身的瞬间，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手臂涌入心田。他脑海中那些关于未来的迷茫与恐惧，竟奇迹般地消散了大半。
他明白了，却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但他知道，这柄刀，是他唯一的依仗。
虚影开始变得透明，时空的涟漪再次荡漾。
“前辈……”少年还想问什么。
“去吧。”陈刃微笑着摆了摆手，“去成为那个‘孤城剑’。未来的路，虽然孤独，但值得。”
少年古独的身影渐渐淡化，最终融入了那扭曲的时空之中，回归到了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残塔之上，重归寂静。
陈刃收回目光，脸上露出一丝满足的微笑。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断魂崖的风沙，有黑风林的血雨，有石桥上的老人，也有那个迷茫的少年。
如今，梦醒了，债清了。
他缓缓盘坐下来，将双手放在膝上，摆出了一个安详的姿势。月光洒在他身上，仿佛为他披上了一层银色的纱衣。
远处的天际，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陈刃闭上了双眼，呼吸渐渐变得微弱，最终归于沉寂。他的身体在晨风中开始变得轻盈，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随风飘散，融入了这座他守护了一生的孤城之中。
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也没有留下任何遗物。
因为“归途”刀，已经回到了它该去的地方。
晨曦初现，金色的阳光驱散了最后一丝夜的寒意，洒在临渊孤城的每一个角落。
城中的百姓开始了一天的劳作，孩童的嬉闹声、商贩的叫卖声、铁匠铺的打铁声，交织成一曲生机勃勃的乐章。
无人知道，在昨夜的残塔之上，曾有一位老人，斩尽了心魔，传下了道统，然后如秋叶般静美地离去。
无人知晓，但又似乎有人知晓。
学堂里，那个曾经给古独送过米汤的小男孩，如今已长成了挺拔的少年。他站在城楼上，望着东方初升的旭日，手中紧握着一柄木刀，眼神坚定。
他似乎感觉到，这风中，这阳光里，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守护着他，指引着他。
风拂过孤城，拂过残塔，拂过每一个人的脸庞。
那是一种无声的传承，一种无形的守护。
刀不在手，而在心。
路不在远，而在脚下。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