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灰烬纪元第一节:醒来云无月在疼痛中醒来。
不是尖锐的痛,是弥漫性的、骨缝深处的酸楚,像整个身体被拆开重组后,零件没有完全对准。她睁开眼,看见木质天花板,粗糙的横梁上挂着干草药,空气里有尘土和某种苦味根茎的味道。
她躺在一张硬板床上,盖着粗糙的麻布毯子。阳光从木格窗斜射进来,在泥地上切出明亮的光块,光里飘浮着细小的灰尘。
宁静得陌生。
她试图坐起,肌肉发出抗议。低头看自己:手背上那些银色的根须纹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细密的、蛛网般的白色疤痕,像瓷器修复后的金缮纹。皮肤苍白,血管清晰可见,但不是健康的苍白,是失血过多、营养不良的蜡黄。
“醒了?”
声音从门口传来。
玄微真人靠在门框上,还是那身白衣,但布料粗糙了许多,袖口有磨损的痕迹。他手中端着一个木碗,碗里冒着热气。
“别急着动。”他走进来,把碗放在床边矮凳上,“你的魂魄像被撕碎的纸,我花了七天时间才勉强粘起来,但裂缝还在。”
云无月看着他。
“多久了?”她的声音沙哑得吓人。
“从泣血谷那天算起,一个月。”玄微在床边坐下,拿起碗,“灵脉爆炸平息了,但后续影响还在持续。大陆西侧形成了‘灵寂区’,那里一点灵气都不剩了。东侧稍好,但浓度只有以前的十分之一,而且还在缓慢下降。”
他用木勺搅动碗里的汤。汤是浑浊的灰白色,飘着几片野菜。
“圣盟解散了。残留的修士分成了几十个小团体,有的还在坚持修炼,有的转去研究怎么在没有灵气的情况下活下去。寻迹者……大部分死了。归尘教,随着使者死亡,也散了。”
他舀起一勺汤,递到云无月嘴边。
“喝。”
汤有苦味,还有土腥味。云无月咽下去,喉咙刺痛。
“那个婴儿呢?”她问。
玄微的手停顿了一下。
“消失了。”他说,“你昏迷后,那个银色漩涡彻底闭合。我尝试追踪,但找不到任何痕迹。它可能去了别的世界,也可能躲在虚空中,等待成长。”
他继续喂汤。
“但灵气的确停止了枯竭。浓度稳定在目前的水平,不再下降。这证明你的‘接生’有效——它停止了抽取养分,开始……自己消化存货?”
云无月摇头。
“它在学习自己生存。”她说,“需要时间。”
“我们有时间吗?”玄微苦笑,“灵气浓度只有十分之一,这意味着绝大多数修士的修为会停滞甚至倒退。依赖灵气运转的法宝会失效。灵药田会枯萎。整个修仙文明……正在变成无源之水。”
他放下空碗。
“好消息是,凡人受影响不大。他们本来就用不到灵气。坏消息是,失去修士的压制,各地的妖兽开始暴动,邪祟重新滋生。而修士们……自顾不暇。”
云无月撑着床板,慢慢坐起来。眩晕袭来,她闭眼等待它过去。
“外面呢?”她问。
“自己看。”玄微起身,推开窗户。
云无月挪到窗边。
窗外是一个小村庄,十几间简陋的木屋,泥路,晾晒的麻布衣服。几个孩子在空地上玩,不是御剑,不是捏诀,是普通的追逐打闹。远处田地里,有人在弯腰耕作,用的是锄头,不是法诀。
平凡得刺眼。
“这是哪里?”她问。
“大陆东侧,原圣盟外围的一个避难所。”玄微说,“我叫它‘灰烬村’。住在这里的,大多是修士家属,或者修为低微、在灵气枯竭中失去力量的修士。他们现在……学着当凡人。”
一个孩子跑过窗前,好奇地看了云无月一眼,又跑开。
云无月注意到,那孩子的左臂上,有一道发光的银色纹路——不是根须纹,更像是……鳞片?
“那是灵痕异化。”玄微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灵脉爆炸时,一些高浓度灵气泄漏到环境中,被普通人吸收。少数人产生了变异。那孩子能徒手点燃小火苗,但代价是左臂会周期性剧痛。”
他停顿。
“你也是。虽然根须纹消失了,但你体内的灵气结构已经永久改变。你现在……既不是纯粹的人类,也不是纯粹的灵族。我不知道该怎么定义你。”
云无月看着自己的手。白色疤痕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幸存者。”她说,“这就够了。”
她试图调动体内残存的灵力。
什么都没有。
不是枯竭,是沉寂。那些曾经流淌在经脉中的力量,现在像冬眠的蛇,盘踞在深处,一动不动。她可以感觉到它们的存在,但无法唤醒。
“需要时间。”玄微说,“你的魂魄和身体都需要恢复。在这之前,你比凡人还脆弱。”
他递给她一套衣服。粗麻布,灰色,袖口宽大。
“换上。然后出来。有人想见你。”
第二节:幸存者们云无月走出木屋时,阳光刺得她眯起眼。
村庄中心的空地上,聚集了二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着和她类似的粗麻衣服。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异化的痕迹:有人眼睛是淡金色,有人手指关节处有细小的鳞片,有人发梢泛着微光。
所有人都在看她。
眼神复杂。好奇,畏惧,警惕,还有……感激?
一个老人走上前。他驼背,拄着木杖,左半边脸上覆盖着树皮般的角质层。
“我是这里的村长,以前是圣盟外门执事,姓李。”他声音沙哑,“玄微真人说,是你阻止了灵脉全面爆炸,救了我们。”
云无月摇头。
“我只是做了必须做的事。”
“必须做的事。”老人重复,苦笑,“多少人知道必须,却不去做。多少人为了自保,选择旁观。”
他转身,面对人群。
“这位就是云无月。从今天起,她住在我们村。有意见吗?”
沉默。
然后,一个年轻女子走出来。她怀抱着一个婴儿,婴儿额头上有块发光的蓝色斑痕。
“我孩子……灵脉爆炸那天出生的。”女子声音颤抖,“接生婆说他活不过三天,因为他吸入了太多灵气,内脏会烧坏。但爆炸停止后,他活下来了。现在……除了额头这块斑,他和正常孩子一样。”
她看着云无月。
“所以,我没意见。”
其他人陆续点头。
一个手臂异化成岩石的男人说:“我的右手本来是废了,爆炸后反而能动了。虽然丑了点,但能干活。”
一个眼睛发光的少年说:“我能夜里视物,可以守夜。”
一个老人咳嗽:“我没什么变化,但我的咳喘病好了。可能是空气干净了。”
最后,所有人都看向云无月。
李村长说:“那么,欢迎你。虽然我们不知道能给你什么回报——这里连吃饱饭都成问题。”
“我不需要回报。”云无月说,“我需要了解情况。整个大陆,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玄微示意大家散开,只留下李村长和另外几个看起来清醒的人。他们走到村边一棵枯树下,席地而坐。
李村长从怀里掏出一张粗糙的地图,摊在地上。地图用炭笔绘制,线条歪扭,但能辨认出大陆的轮廓。
“我们从最近逃来的人口中汇总的信息。”他用木杖点着地图,“大陆西侧,灵寂区,占三成面积。那里完全没有灵气,所有修士变成凡人,妖兽绝迹,邪祟也少——因为没有灵力滋养。但土地贫瘠,作物难长,幸存者在饥荒边缘。”
“东侧,我们这里,灵气浓度剩一成。修士还能保留部分能力,但无法进阶。妖兽和邪祟活跃,尤其是夜晚。大家抱团取暖,建立了十几个像我们这样的定居点。”
“中部……”他停顿,杖尖点向地图中心,那里画着一个黑色的叉,“这里是原圣盟总部,天柱峰遗址。爆炸核心区。现在被称作‘死域’,据说空间都不稳定,没人敢靠近。”
云无月看着那个黑叉。
“玄微,你去看过吗?”
玄微点头。
“去看了一眼。山峰彻底崩塌,只剩一个巨大的坑。坑底有空间裂缝,时不时喷出虚空乱流。我在边缘感受到了……那个婴儿的气息。很微弱,但存在。它可能在那里建立了某种巢穴。”
他顿了顿。
“还有,我在附近发现了归尘教的标记。不是旧的,是新刻的。有人……在朝圣。”
云无月皱眉。
“归尘教不是散了吗?”
“明面上散了。”玄微说,“但信仰不会轻易消失。尤其在你完成‘接生’后,有些人把你当成新的神,或者神的使者。他们可能重新聚集,形成新的教派。”
李村长叹息。
“我们村就有两个前归尘教徒。他们现在很安静,但谁知道哪天会爆发。”
一个一直沉默的中年女人开口。她脸上没有异化痕迹,但眼神锐利,像鹰。
“我叫红姑,以前是寻迹者。”她说,“我在来的路上,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块碎片:金属的,晶体的,还有一块像是……骨头?
“这些是从灵寂区边缘找到的。”红姑说,“它们在被什么东西吸收。不是自然风化,是有规律的、定向的吸收。像有张看不见的嘴,在慢慢啃食这个世界。”
云无月拿起那块骨头碎片。
触手的瞬间,她体内的沉寂灵力突然波动了一下。
虽然微弱,但真实。
“这是……”她看着碎片,银色的骨髓从断面渗出,在阳光下微微发光,“世界树的组织碎片?”
红姑点头。
“我猜也是。灵脉爆炸撕裂了空间,可能把一些原本属于世界树的东西抛了出来。现在,有人在收集它们。”
“为什么?”玄微问。
“可能是想重建什么。”红姑说,“或者……喂养什么。”
所有人看向云无月。
她放下碎片,闭上眼睛。
感受。
不是用灵力,是用那更深层的、与婴儿连接过的某种感应。像母亲能感应到远行的孩子,她试着去捕捉那一丝联系。
起初只有黑暗。
然后,在黑暗深处,她感觉到了一点……饥饿。
微弱,持续,带着婴儿般纯粹的本能。
它饿了。
而这个世界,到处是它的碎片。
第三节:第一个访客傍晚,灰烬村来了第一个外人。
是个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衣衫褴褛,赤脚,身上布满污垢和细小的伤口。他走到村口时,几乎是用爬的。守夜的岩石臂男人发现了他,把他扛了回来。
少年昏迷不醒,但体温高得吓人。李村长检查后,摇头。
“灵气过载。他体内有大量未被消化的灵气,正在烧毁他的经脉。救不活了。”
云无月走过去,蹲在少年身边。
少年眼皮颤动,睁开一条缝。眼睛是银色的,和那个婴儿一样。
“找……你……”他嘴唇翕动,声音微弱,“神……让我……找你……”
“什么神?”云无月问。
“银色……婴儿……”少年说,“梦里……它说……饿……需要……食物……”
他剧烈咳嗽,咳出银色的血沫。
云无月握住他的手。掌心接触的瞬间,她感到一股狂暴的灵力顺着手臂冲进她体内——不是攻击,是泄洪。少年体内的过量灵气找到了一个更稳固的容器,疯狂涌向她。
她咬牙承受。
经脉刺痛,但那些沉寂的灵力开始苏醒,主动迎上去,引导、消化、吸收。她手背的白色疤痕亮起微光,像呼吸。
半刻钟后,少年的体温降下来。他沉沉睡去,呼吸平稳。
云无月松开手,踉跄后退,被玄微扶住。
“你做了什么?”玄微皱眉。
“分担。”云无月喘息,“他的身体承受不住,但我的可以。虽然痛苦,但至少他不会死。”
玄微检查她的脉搏。
“你体内灵力活跃度上升了百分之五。这可能是好事——你的恢复速度会加快。但也可能是坏事——你正在变成一个……灵能缓冲器?”
“随便吧。”云无月说,“至少有用。”
红姑走过来,手里拿着从少年怀里搜出的一小块银色晶体。晶体不规则,表面有脉动的光纹。
“世界树碎片。”她递给云无月,“他在收集这个。包里还有三块。”
云无月接过晶体。
这一次,体内的感应更强烈了。不仅感觉到饥饿,还感觉到……方向。晶体在指向某个地方,像指南针指向磁极。
“他在朝圣。”她说,“去天柱峰遗址,向那个婴儿献祭碎片。”
李村长脸色难看。
“所以它真的在吸收碎片?它会成长?成长后会发生什么?”
没人知道。
玄微看向沉睡的少年。
“等他醒来,问问。”
第四节:朝圣者少年在第二天清晨醒来。
他叫小树,名字是自己取的,因为“梦见一棵银色的树让我这么叫”。他来自大陆西侧灵寂区的一个小村落,一个月前开始做同一个梦:一个银色的婴儿在黑暗中哭泣,说它好饿,需要食物。
“食物就是这些发光的石头。”小树捧着那几块碎片,眼神虔诚,“我在废土里找到的。每次找到一块,梦里的小婴儿就会笑。它说,等我收集够一百块,就带我去见它。”
“见它干什么?”玄微问。
“侍奉它。”小树说,“它说它是新世界的神,需要信徒。侍奉它的人,会获得力量,会……永生。”
云无月看着少年眼中的狂热。
那是信徒的眼神。纯粹的、不掺杂质疑的信仰。
“你有没有想过,它可能不是在帮你,是在利用你?”红姑冷冷地说。
小树摇头。
“它救了我。”他说,“灵脉爆炸那天,我家被埋在废墟下。我快死的时候,梦见它伸手把我拉出来。醒来后,我真的在废墟外,身上连擦伤都没有。”
他看向云无月。
“它还说,你也是它的使者。你帮它出生,所以你是它的姐姐。它让我来找你,带你一起去见它。”
所有人看向云无月。
她沉默了很久。
“它现在在哪里?”她问。
“天柱峰。”小树说,“但它说那里很危险,要等它变得更强,才能安全进入。所以它让我先收集碎片,喂养它。”
玄微起身,走到窗边。
“它在建立自己的势力。”他说,“通过托梦,挑选敏感者,给予‘神迹’,培养信徒。经典的造神流程。”
李村长叹息。
“所以我们要面对一个新神教?”
“可能比那更糟。”玄微回头,“如果它真的是早产儿,心智不成熟,它的‘饥饿’可能是无底洞。它可能会要求信徒献祭更多东西——不仅是碎片,可能是生命,可能是灵魂。”
小树猛地站起。
“不会的!它是善良的!它只是饿了,像婴儿饿了要喝奶一样!”
云无月按住他的肩膀。
“坐下。”
少年坐下,但眼神依旧倔强。
“你想带我去见它?”云无月问。
小树点头。
“那就去。”她说。
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疯了?”红姑说,“那可能是陷阱!”
“可能是。”云无月承认,“但也可能是它真的需要帮助。如果它心智不成熟,需要引导,那么放任不管更危险。至少,我要亲眼看看它变成了什么样子。”
她看向玄微。
“你陪我。”
玄微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云无月,又看看小树手中的碎片,最后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我需要一个理由。”他说。
“两个。”云无月说,“第一,如果它失控,能阻止它的可能只有我。第二……”
她顿了顿。
“我想知道,我父亲怎么样了。”
那个融入婴儿眉心的意识碎片,那个扭曲但依然存在的爱——它还在吗?还是已经被婴儿消化了?
玄微明白了。
他点头。
“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
第五节:重返死域他们只带了三天的干粮。
云无月,玄微,小树。红姑坚持要跟来,因为她“熟悉地形”。李村长给了他们一匹老马,驮着行李。
从灰烬村到天柱峰遗址,原本御剑只需半日。现在靠步行,至少需要五天。
第一天,他们穿过稀疏的林地。树木大多枯死,少数顽强活着的也叶片发黄。偶尔见到妖兽,都是低级的、灵智未开的种类,远远看到他们就逃开。
小树很兴奋,不停地说话。
“我从小就能梦见奇怪的东西。我娘说我是‘灵媒体质’,容易招惹邪祟。但我不怕,因为梦里总是有个温柔的声音保护我。”
云无月问:“什么时候开始梦见银色婴儿的?”
“一个月前。”小树说,“就是灵脉爆炸平息那天。我梦见天空裂开,一个银色光球掉下来,光球里有个婴儿在哭。我伸手去抱,它就钻进我怀里,不哭了。”
他摸着怀里的碎片。
“从那以后,我每天都能感应到这些碎片的位置。像心里有张地图,标记着哪里有光。”
第二天,他们进入丘陵地带。地面开始出现裂缝,有些裂缝里还冒着淡淡的热气。空气里的灵气浓度明显下降,呼吸都变得费力。
红姑走在前面探路,突然停下。
“有血迹。”
地上有一滩暗红色的血,已经半干。血迹延伸进旁边的灌木丛。玄微拨开灌木,看见一具尸体。
是个中年男人,穿着破旧的法袍,胸口被什么东西贯穿,留下一个拳头大的洞。伤口边缘焦黑,像是被高温瞬间烧穿的。
“修士。”玄微检查后说,“修为大概筑基期。死不超过一天。”
他翻开尸体,发现尸体右手紧握着一块银色碎片——世界树碎片。
碎片上,沾着不属于死者的银色液体。
“婴儿的血?”云无月蹲下,用手指沾了一点。液体立刻渗入她的皮肤,带来熟悉的、同源的感应。
“它在附近。”她说。
话音刚落,灌木丛深处传来响动。
所有人转身。
一个银色的身影,从阴影中爬出。
不是婴儿。
是某种……幼兽。大小如猎犬,身体细长,覆盖着银色的鳞片,四只眼睛呈菱形排列在头部,嘴里是细密的尖牙。它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尾巴末端分叉,像两条触须。
它盯着他们,尤其是盯着云无月。
然后,它发出声音。
不是吼叫,是直接传进脑海的、婴儿般的啼哭:
“饿……”
玄微立刻拔剑。但剑刚出鞘一半,幼兽就动了。
快如闪电。
它扑向小树——不,是扑向小树怀里的碎片。小树吓得僵住,云无月一把将他拉开,自己挡在前面。
幼兽撞进她怀里。
没有攻击。它用头蹭她的胸口,发出呜呜的声音,像在撒娇。四只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她。
“姐姐……饿……”
云无月愣住。
她能感到,这东西就是那个婴儿——或者说是婴儿的一部分。它分裂了,或者……繁殖了?
她伸手,抚摸它的头。鳞片冰凉光滑。
幼兽舒服地眯起眼睛,然后张开嘴,吐出一小块银色晶体——和世界树碎片一模一样,但更小,更精致。
“礼物……”它传递这个概念,然后把晶体拱到她手边。
云无月接过晶体。
瞬间,无数画面涌入:
——婴儿在天柱峰坑底,蜷缩在空间裂缝旁,吸收着虚空乱流中的能量。
——它感到孤独,于是从身上撕下一小块组织,注入能量,创造了一个“分身”。
——分身被派出去收集碎片,但分身体内也有饥饿本能,它开始自己捕食,包括……捕食携带碎片的生物。
画面碎裂。
云无月看向地上的尸体。
幼兽跟着她的视线看去,然后缩了缩脖子,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攻击……我自卫……”
红姑冷笑:“自卫需要把整个胸口烧穿?”
幼兽低下头,尾巴卷起来。
玄微收起剑,但没有放松警惕。
“所以它不仅能分裂,还能成长出独立的意识。”他说,“这比一个神更危险——这是一窝神。”
云无月看着手中的小晶体。
“它给我这个,是想表达善意。”她说,“或者说,想拉拢我。”
幼兽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一起……回家……”
它转身,向丘陵深处走去,走了几步,回头看他们,像是在等。
云无月跟上去。
玄微抓住她的手臂。
“你确定?”
“不确定。”云无月说,“但如果我们不跟,它可能会制造更多分身,捕杀更多携带碎片的人。至少现在,它对我有亲近感。”
她看向小树。
“你留在这里等我们。如果两天后我们没回来,你就自己回灰烬村。”
小树想说什么,但看到幼兽盯着他的眼神,退缩了。
红姑说:“我跟你们。”
三人一兽,走向丘陵深处。
越往里走,地面的裂缝越多,有的裂缝里能看到银色的光液在流动。空气中开始出现低语声——不是真的声音,是灵气浓度变化引起的幻觉。
幼兽走在前面,偶尔停下来,用尾巴探入裂缝,吸食一点光液,然后满足地摇晃脑袋。
两个时辰后,他们到达丘陵尽头。
前方是一片平坦的荒原,荒原中央,就是天柱峰遗址。
或者说,曾经的遗址。
现在,那里竖起了一座银色的塔。
塔高百丈,由无数世界树碎片拼接而成,碎片间流淌着光液,像血液在血管中循环。塔身不规则,有凸起有凹陷,像某种生物的内脏被翻到外面展示。塔顶,一个巨大的银色茧正在缓慢搏动。
幼兽兴奋地跑向塔。
在塔基处,它停下,回头看向云无月。
“母亲……在里面……”
不是婴儿。
是另一个词。
云无月心脏收紧。
她一步步走向塔。
玄微和红姑跟在后面,全神戒备。
靠近塔时,云无月感到体内的灵力彻底苏醒了。不是她主动唤醒,是塔在召唤。所有的根须纹疤痕都在发烫,所有沉寂的力量都在欢呼,像游子归乡。
她把手按在塔壁上。
塔壁温暖,柔软,像生物的皮肤。它张开一道口子,不是门,是裂缝,裂缝内是旋转的银色光流。
幼兽钻进去。
云无月看向玄微。
“如果我进去后出不来,”她说,“毁了这座塔。”
玄微点头。
“我会的。”
云无月深吸一口气,踏入裂缝。
光流吞没她。
在失去视野前的最后一瞬,她听见塔内深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不是婴儿的啼哭。
是父亲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