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塔中回响第一节：血茧光流是记忆的载体。
云无月在坠落中看见无数破碎的片段：父亲切开自己的肋骨，光液喷涌；虚空鲸胚胎的第一次心跳；世界树种子在月光下发芽；归叶号外壳上浮现的根须纹……
然后她摔在柔软的地面上。
不是光液，是某种菌毯般的物质，温热的，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她撑起身，环顾四周。
塔内空间比外面看起来更大。穹顶高悬，由交织的银色根须构成，根须间垂挂着发光的果实——不是植物果实，更像是……胚胎。大大小小，半透明，里面蜷缩着各种形态的幼体：有的像刚才那只幼兽，有的更像人形，有的完全是抽象的光团。
它们都在沉睡。
塔壁是活的。银白色的组织覆盖着血管般的脉络，脉络中有光液脉动。墙壁上还镶嵌着无数世界树碎片，每一块都在发光，提供能量。
而在塔中央，悬浮着一颗巨大的、搏动的血茧。
不是银色，是暗红色的，表面布满粗大的、树根般的血管。茧有三人高，半透明，能看见内部有东西在蠕动——不是婴儿，是某种更大、更复杂的形体。
父亲就跪在血茧前。
他的背影佝偻，白发散乱，双手按在茧上，像在祈祷，又像在输入什么。他身上的白衣沾满暗红色的污渍，分不清是血还是茧的分泌物。
云无月走近。
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父亲没有回头。
“你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我算着时间，你也该来了。”
云无月停在五步外。
“你在干什么？”
“喂养。”父亲说，依然没有回头，“它太饿了。世界树碎片只能提供基础能量，它需要……更高级的养料。”
他侧过一点脸。
云无月看见他的左眼——眼眶里不是眼球，是一团旋转的银色星云，和茧中的婴儿一模一样。而他的右眼，还是人类的、布满血丝的眼睛。
一只眼是神，一只眼是人。
“你把自己献给它了。”云无月说。
“一部分。”父亲承认，“我的意识碎片在它体内生根，与它融合。这让我能感知它的需求，也能……稍微引导它。”
他转过身，完全面向云无月。
他的左手已经异化。从指尖到小臂，覆盖着银色的鳞片，手指关节处长出细小的触须，触须末端有发光的吸盘。
“看。”他举起异化的手，“这是代价，也是馈赠。我能直接吸收虚空能量，不再需要灵气。我不再受这个世界枯竭的束缚。”
他的眼神狂热。
“月儿，你也可以。加入我们。我们三个——我，你，它——会成为新世界的基石。不是掠夺者，是守护者。我们会引导它，教它如何正确地、可持续地从虚空中获取能量，然后反馈给这个世界。”
云无月看向血茧。
茧内，那个形体在缓慢舒展。她看清了——它长出了四肢，但每只手脚都有七个指头；它有了头颅，但头颅上有三张脸，一张是婴儿的哭脸，一张是少女的平静脸，一张是老者的沉睡脸；它的背部有翅膀的雏形，但翅膀是由无数细小触须构成的。
畸形。
早产的畸形。
“它在痛苦。”她说。
父亲僵住。
“你怎么知道？”
“我能感觉到。”云无月按住胸口，那里的白色疤痕在发烫，“它体内有我的意识碎片。我能感到它的困惑，它的饥饿，它的……孤独。”
她向前一步。
“它想要的不是养料，是陪伴。是有人告诉它，它是什么，它该怎么办。而不是一味地喂养，让它长得更大、更畸形。”
父亲笑了，笑声苦涩。
“陪伴？月儿，你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什么吗？不是婴儿，是概念。是世界树‘繁衍’这个概念具象化的产物。它生来就要成长，要扩张，要连接更多的世界。如果我们不喂养它，它会自己寻找食物——到时候，它可能会吃掉整个大陆。”
他指向塔壁上的那些胚胎。
“这些是我的尝试。我让它分裂出小分身，派出去收集碎片，同时学习独立生存。但你看——”
他走到一个胚胎前，伸手触碰。
胚胎内的幼体突然抽搐，三息后，化为脓血，被胚胎壁吸收。
“——它们不稳定。早产的后遗症。大多数活不过成形期。”父亲收回手，“所以我必须集中资源，喂养主体。只要主体足够强大，它就能稳定存在，然后……我们就可以开始修复这个世界。”
“修复？”云无月重复，“怎么修复？”
父亲的眼睛亮了。
“用它的根须。世界树的根须能连接世界，抽取能量，也能反哺。只要它学会控制，它可以把虚空中无限的能量，转化为温和的灵气，注入这个世界的灵脉。我们可以让灵气复苏，让修仙文明重生——不，是升华！一个不再依赖有限灵气的、永恒的新文明！”
他抓住云无月的肩膀。
异化的手指刺破她的衣服，触到皮肤。云无月感到一阵电流般的冲击——父亲的思想直接涌入她的意识：
画面：血茧成熟，伸出亿万根须，刺破虚空，连接无数世界。
画面：根须像吸管，从那些世界抽取微量的、不会引起注意的能量。
画面：能量在天柱峰遗址汇聚，转化为灵气瀑布，浇灌整个大陆。
画面：修士们重新御剑飞行，城市在灵光中重建，婴儿在灵气中诞生，天生就有灵根……
美好的、光明的、乌托邦般的未来。
云无月推开他。
“那些被抽取能量的世界呢？”她问，“它们的文明会不会枯竭？它们的婴儿会不会饿死？”
父亲愣住。
“那……那是必要的代价。”他低声说，“为了拯救我们的世界，总要有牺牲。”
“就像你牺牲了天柱峰下那七百个修士？”云无月盯着他，“就像你牺牲了归尘使者？就像你现在准备牺牲我——用我的身体作为它更稳定的容器？”
父亲的脸色变了。
“谁告诉你的？”
“没人告诉我。”云无月后退，“但我能感觉到。茧在呼唤我，不是因为我是姐姐，是因为我的身体最适合承载它——月影血脉，世界树叶子转世，还切割过魂魄留下空腔。我是完美的寄生体。”
她指向血茧。
“你让我来，不是要我加入，是要我献身。对不对？”
沉默。
塔内只有血茧搏动的声音：咚，咚，咚，像巨大的心脏。
父亲低下头，白发垂落，遮住他的脸。
“对不起。”他说，“但我没有选择。它越来越不稳定，我的意识快控制不住它了。它需要一个更年轻、更完整的灵魂来锚定……”
他抬头，泪水从那只人类的眼睛流出，但银色眼睛依然冰冷。
“月儿，这是唯一的办法。你成为它的核心，我辅助你。我们会共享一个身体，一个意识。你不会死，你只是……升华。”
云无月笑了。
笑得很冷。
“父亲。”她说，“你还记得我八岁那年，你教我认星星时说的话吗？”
父亲茫然。
“你说：‘月儿，记住。真正的伟大，不是牺牲别人拯救自己，而是让所有人都有机会活下去。’”
她摇头。
“你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
第二节：失控的幼兽塔外传来打斗声。
闷响，剑气破空的锐鸣，还有幼兽的尖啸。
云无月和父亲同时转头。
塔壁突然被撞破一个洞。
玄微摔进来，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他手中的剑气已经黯淡，嘴角流血，胸口有三道深可见骨的抓痕——银色，冒着烟，像被什么腐蚀过。
红姑紧随其后跳进来，手中短刀断裂，左臂无力垂下，明显骨折。
洞口外，那只幼兽正在疯狂攻击塔壁。它的体型比刚才大了一倍，鳞片竖起，四只眼睛完全变成血红色，嘴里不断滴落银色的涎液。
“饿……好饿……”
意念不再是婴儿的啼哭，而是野兽的咆哮。
“它失控了。”玄微撑起身，咳血，“你们在里面触发什么了？它突然发狂，力量暴增三倍。”
父亲脸色惨白。
“是茧……茧的情绪波动影响了所有分身。因为月儿拒绝了……”
他话音未落，幼兽彻底撞破塔壁，冲了进来。
它没有攻击玄微或红姑，而是直扑塔中央的胚胎丛。它张开嘴，咬住一个胚胎，连壳带里面的幼体一起吞下。胚胎在它喉咙里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饿……还要……”
它扑向第二个胚胎。
父亲尖叫：“不！那是备用容器！”
他想冲过去阻止，但幼兽尾巴一扫，将他抽飞，撞在塔壁上。父亲瘫软滑落，咳出银色的血。
幼兽继续吞噬。一个，两个，三个……每吞一个，它的体型就膨胀一分，鳞片颜色从银色转向暗红，背部长出骨刺。
云无月冲向父亲，扶起他。
“怎么阻止它？”
父亲眼神涣散。
“阻止不了……茧在渴求能量，所以它在命令分身互相吞噬……集中力量……”
他抓住云无月的手臂，指甲刺进她的肉里。
“只有你能……成为核心……控制茧……才能收回所有分身……”
云无月看向血茧。
茧的搏动频率正在加快，血管贲张，暗红色的光芒越来越亮。她能感到茧内的形体在兴奋——它在期待分身们互相吞噬，最后胜出的那个，会成为它最强大的载体。
这是养蛊。
父亲不是管理者，他连自己也变成了蛊虫之一。
云无月松开父亲，站起。
幼兽已经吞掉了所有胚胎。它现在的体型像一头小象，浑身布满骨刺和蠕动的血管，四只眼睛融合成两只巨大的复眼，复眼中倒映着整个塔的内景。
它转身，看向云无月。
“姐姐……好吃……”
它扑过来。
玄微挡在云无月身前，凝聚最后的剑气。但幼兽一巴掌就拍碎剑气，将他再次击飞。
红姑从侧面攻击，短刀刺向幼兽的眼睛。幼兽不闪不避，眼皮闭合，刀刃在鳞片上擦出火花，无法刺入。
“没用！”红姑后退，“它的防御太强了！”
幼兽张开嘴，喉咙深处凝聚一团暗红色的光球——高度压缩的灵爆能量。
这一击如果放出，整座塔可能都会炸毁。
云无月做了她唯一能想到的事。
她冲向血茧。
不是逃离，是直接扑向茧，双手按在茧壁上。
“我知道你饿。”她对茧内的形体说，“我给你更好的食物。”
她闭上眼睛，将意识沉入体内深处——不是魂魄，是更深层的、与这个世界连接的某个点。
世界树叶子转世的身份，让她能短暂地感应到这个世界本身。
不是灵气，不是能量，是更基础的东西：大地的脉搏，风的轨迹，水的循环，生命的呼吸……
她将这些“感觉”打包，像母亲给婴儿哼唱摇篮曲，温柔地、持续地传递给茧。
茧内的形体安静了一瞬。
幼兽喉咙里的光球也开始不稳定，暗红色光芒忽明忽暗。
“这是……什么……”茧传来困惑的意念。
“家的声音。”云无月轻声说，“你出生的这个世界的声音。你不是外来者，你是这里的孩子。你的饥饿，不是要吞噬，是要融入。”
她加大输出。
把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所有记忆、所有情感、所有羁绊，像乳汁一样喂给茧。
她想起灰烬村孩子们玩闹的笑声，想起李村长粗糙的手掌，想起红姑锐利的眼神，想起小树虔诚的目光，想起玄微抱起她时僵硬的姿势……
她想起更早的：默识平原的断碑，泣血谷的残骸，归叶号的呼吸，父亲还正常时的微笑……
所有这些，构成这个世界活着的证据。
茧开始颤抖。
不是兴奋的颤抖，是某种……感动的颤抖。暗红色的光芒逐渐褪去，重新变回银色。血管平复，搏动放缓。
幼兽喉咙里的光球彻底消散。
它困惑地歪头，看着茧，又看看云无月。
“母亲……不饿了？”
云无月感到体内的力量在迅速流失。这种“喂养”消耗的不是灵力，是她的生命本源。白色疤痕开始渗血，银色的，温热的。
但她没有停。
“对。”她挤出微笑，“母亲不饿了。因为有姐姐在。”
幼兽慢慢缩小，变回猎犬大小，骨刺收回，鳞片恢复银色。它走到云无月脚边，用头蹭她的腿，发出呜呜声。
“对不起……姐姐……”
塔内安静下来。
玄微和红姑互相搀扶着站起，警惕地看着幼兽。
父亲从地上爬起，那只银色眼睛里的星云旋转得极其缓慢，像在沉思。
“你做了什么？”他问。
“给了它它真正需要的。”云无月收回按在茧上的手，身体晃了晃，玄微上前扶住她。
血茧的表面，裂开一道细缝。
不是破茧而出，是像花朵绽放般，温柔地打开。
里面的形体，终于完全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第三节：畸形之神它不是怪物。
但也不是神。
更像一个……艺术品。银白色的身体，修长，优雅，有三对手臂，每只手臂的关节处都有发光的节点。没有腿，下半身是缠绕的根须，根须末端扎进塔底，与大地连接。
它有三张脸，都在沉睡：婴儿的脸，少女的脸，老者的脸。六只眼睛紧闭，睫毛长而卷曲，像蝴蝶的触须。
它的背部有六片翅膀，不是羽毛，是半透明的光膜，光膜上有流动的星图。
整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非人但美丽的和谐。
幼兽跑到它脚边，蹭了蹭根须，然后化为一道光，融入它的身体。
“这才是它的完全形态？”红姑喃喃。
“不。”父亲摇头，“这只是稳定态。它还在成长，只是暂时满足了。”
他走向那个形体，伸出手，想触碰。
形体的三张脸同时睁眼。
六只眼睛，六种颜色：金、银、蓝、绿、红、紫。它们看向父亲，又看向云无月，最后看向这个塔。
“我……是谁？”
意念清澈，像初融的雪水。
父亲张嘴想回答，但云无月先开口：
“你是这个世界的孩子。”
形体转向她。六只眼睛同时聚焦。
“孩子……需要名字。”
“你有名字。”云无月说，“你父亲叫你‘种子’。我叫你‘阿银’。你给自己取名‘小树’。”
她指向塔外——虽然隔着墙，但形体似乎能看见远处等待的小树。
“名字是你存在的锚点。有了名字，你就知道自己是谁。”
形体沉默。
然后，婴儿脸笑了。
“阿银……喜欢。”
少女脸平静。
“种子……合适。”
老者脸叹息。
“小树……怀念。”
它抬起一对手臂，仔细端详自己的手。
“我……畸形。”
不是疑问，是陈述。
“因为你早产了。”云无月说，“但畸形不是缺陷，只是独特。你有三张脸，就能同时感受三种年龄的视角。你有六只手臂，就能同时做六件事。你有根须而不是腿，就能永远与大地连接。”
她走近一步。
“重要的是，你用这些独特去做什么。”
阿银的六只眼睛都看向她。
“做什么？”
“学习。”云无月说，“学习如何控制你的饥饿，学习如何从虚空中获取能量而不伤害其他世界，学习如何与这个世界共存。”
她停顿。
“然后，如果你愿意……帮助我们修复一些你出生时造成的伤害。”
阿银的根须轻轻摆动。
“我伤害了……世界？”
“不是故意的。”玄微插话，“但灵脉爆炸撕裂了大地，灵气枯竭让很多生命凋零。如果你有能力……也许可以帮助它们恢复。”
阿银低头看自己的根须。
“我……试试。”
根须突然伸长，刺穿塔底，深入大地。银色的光顺着根须流入土壤，所过之处，地面轻微震动。
塔外传来惊呼声。
红姑跑到破洞处往外看。
“地面在愈合！”她回头喊，“裂缝在合拢，枯死的植物……在发芽！”
不是快速生长，是缓慢的、自然的复苏。就像时间倒流了一点点，让创伤有机会修复。
阿银收回根须，看起来疲惫了一些。
“累……但……开心。”
父亲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它……在帮助？”他喃喃，“不需要吞噬，不需要牺牲，只是……给予？”
“因为你一直把它当成掠夺者。”云无月说，“但它不是。它只是饿了，而你给了它错误的食物——碎片、能量、胚胎。它真正需要的，是意义。是知道自己为什么存在，该做什么。”
父亲跪下来，捂住脸。
那只人类的眼睛在流泪，银色眼睛却依然冰冷。
“我错了……”他哽咽，“我以为只有力量才能拯救……我以为必须牺牲……”
“父亲。”云无月蹲下，握住他的手，“你已经牺牲得够多了。现在，休息吧。”
父亲抬头看她。
“你会留下来吗？引导它？”
云无月没有立刻回答。
她看向阿银。那个畸形的、美丽的存在，正用六只眼睛好奇地观察塔内的一切，像刚出生的婴儿观察世界。
“我会经常来。”她说，“但我不能留在这里。外面还有很多人需要帮助，还有新的问题要解决。”
她看向玄微和红姑。
“而且，我有伙伴。”
玄微点头。
红姑哼了一声，但嘴角有笑意。
父亲慢慢站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看起来苍老了十岁，背更驼了。
“那……我可以留在这里吗？”他问阿银，“作为……顾问？”
阿银的三张脸都看向他。
“父亲……留下。”
它伸出一只手臂，轻轻碰触父亲的额头。
银光注入。
父亲那只银色眼睛里的星云，逐渐褪去，恢复成人类的瞳孔。左手的异化也开始消退，鳞片剥落，触须收回。他没有完全变回人类——皮肤上留下淡淡的银色纹路，像刺青——但至少，他重新掌控了自己的身体。
“谢谢。”父亲对阿银说，然后看向云无月，“谢谢。”
塔外传来小树的喊声：
“云姐姐！玄微真人！你们还好吗？”
云无月走向破洞。
“我们该走了。”她说。
第四节：告别的重量走出塔时，夕阳正西沉。
塔外的景象让云无月愣住。
原本荒芜的平原，此刻长出了稀疏的青草。地面的裂缝大多合拢，只剩淡淡的痕迹。远处甚至开出了一小片野花，淡蓝色的，在风中摇曳。
小树站在塔前，张大嘴巴。
“这……这是神迹！”
“这是补偿。”云无月纠正，“阿银在修复它造成的伤害。”
她转向塔。
阿银没有出来，但塔壁上浮现出它的脸——三张脸重叠的幻影。
“姐姐……还会来吗？”
“会。”云无月承诺，“我会经常来看你，教你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事情。”
“教我……什么是善良。”
“什么是代价。”
“什么是爱。”
三张脸依次说。
云无月点头。
“我会的。”
她看向父亲。他站在塔门口，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中。
“保重。”她说。
父亲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挥手。
玄微检查了伤口。幼兽造成的抓痕已经开始愈合，但留下银色的疤痕。红姑的左臂用布条固定，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
“我们得在天黑前找到安全的地方扎营。”玄微说，“这里虽然被修复了，但晚上可能有其他危险。”
三人一少年，开始往回走。
走了几十步，云无月回头。
塔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塔顶的茧已经消失，阿银的脸也从塔壁隐去。
但它还在那里。
守护着，学习着，等待着。
小树一步三回头，满脸不舍。
“我真的不能留下吗？”他问。
“你现在还太小。”云无月说，“等你能真正理解它是什么，能帮助它而不是盲目崇拜它的时候，你可以自己选择。”
小树点头，似懂非懂。
红姑看着云无月。
“你确定它不会失控？不会哪天突然饿了，把我们都吃了？”
“不确定。”云无月诚实地说，“但至少现在，它愿意学习。而只要它愿意学，我们就有机会引导它走向正确的路。”
玄微说：“我们需要建立一套监督机制。定期派人来检查，记录它的状态，如果发现异常，及时应对。”
“灰烬村可以承担这个任务。”红姑说，“我们有前修士，有寻迹者，有普通人。组合起来，正好。”
他们边走边讨论，制定初步的计划。
太阳完全落山时，他们回到之前遭遇幼兽的丘陵地带。在这里扎营过夜。
夜晚，云无月坐在篝火旁，看着火焰跳动。
玄微走过来，递给她一块烤热的干粮。
“你的力量恢复了吗？”他问。
云无月调动体内灵力。虽然微弱，但确实在流动，比之前活跃了许多。
“恢复了一些。”她说，“而且……似乎有了新的能力。”
她伸出手，掌心向上。
几秒后，一朵小小的、银色的花从她掌心长出。不是实体，是光构成的幻影，但栩栩如生。
“这是什么？”玄微皱眉。
“阿银给我的回馈。”云无月说，“当我传递世界的‘感觉’给它时，它也传递了一些它的‘本质’给我。我现在能……轻微地影响生命形态。不是创造，是促进、修复、引导。”
她握拳，花消失。
“有限制。不能无中生有，不能逆转生死。但也许……能帮助一些被灵脉爆炸伤害的人。”
红姑凑过来。
“那你能治好我的手臂吗？”
云无月检查她的骨折。骨头已经错位，需要重新接合。
“我试试。”
她将手按在红姑的手臂上，闭上眼睛。感受骨头的断裂面，感受肌肉的撕裂，感受血液的淤积……
然后，她像母亲哄孩子入睡般，对受伤的组织发出“愈合”的意念。
不是治疗，是鼓励，鼓励身体的自愈能力加速。
银光从她掌心渗出，渗入皮肤。
红姑感到一阵暖流，然后剧痛减轻，肿胀开始消退。一炷香后，她试着活动手指——虽然还疼，但能动。
“神奇。”她说，“但这要消耗你什么？”
“精力。”云无月喘息，额头冒汗，“像跑了一长段路。但休息后能恢复。”
玄微若有所思。
“这可能是新纪元的关键。”他说，“不需要灵气，基于生命本质的能力。如果我们能研究、推广……”
“先活下去再说吧。”红姑躺下，“明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夜深了。
云无月睡不着。她看着星空，想着塔中的阿银，想着父亲，想着灰烬村的孩子们。
世界没有得救。
问题没有解决。
但至少，他们有了方向。
有了一个虽然畸形但愿意学习的“神”，有了一群虽然破碎但依然活着的人，有了一种虽然微弱但真实存在的新可能。
这就是够了。
第五节：归途的暗影第二天清晨，他们继续赶路。
中午时分，他们经过一片被灵焰烧焦的森林。树干漆黑，像无数指向天空的手指。但云无月注意到，在一些树根处，冒出了嫩绿的新芽。
生命在回归。
小树很兴奋，跑来跑去，收集各种奇怪的石头和植物。
“这个可以给阿银当礼物！”他举着一块有漂亮纹路的石头。
云无月没有打击他的热情。
下午，他们遇到了一队旅人。
不是修士，也不是普通难民。他们穿着统一的灰色斗篷，遮住脸，沉默地赶路。大约二十人，有男有女，脚步整齐，像受过训练。
双方在一条小溪边相遇。
灰衣人停下，为首的一人掀开兜帽。
是个中年女人，面容严肃，右眼戴着眼罩，左眼下有一道疤。
“你们从死域方向来？”她问，声音低沉。
玄微上前一步。
“是的。你们是？”
“我们是‘新根教’的传教队。”女人说，“奉‘银神’之命，去各地传播教义，寻找迷途的羔羊。”
云无月和玄微对视一眼。
“银神？”玄微问。
“你们不知道？”女人眼神锐利，“一个月前，银神在天柱峰显圣，修复大地，赐予生机。祂是这个绝望时代唯一的希望。”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银色的牌子，牌子上刻着三张脸重叠的图案——和阿银一模一样。
“我们是第一批被感召的。银神赐予我们力量，让我们能治愈轻伤，促进作物生长。作为回报，我们为祂传播荣光。”
云无月感到一阵寒意。
阿银在传播信仰？通过赐予力量，吸引信徒？
“你们见过银神？”她问。
“在梦中。”女人虔诚地说，“祂有三张脸，六只眼睛，六片翅膀。祂说祂是这个世界的新生之神，需要信徒帮助祂成长，然后祂会反过来庇护所有信徒。”
她看向云无月，眼神突然变得疑惑。
“你……你身上有银神的气息。非常浓厚。你是谁？”
云无月没有回答。
玄微说：“我们只是路过的幸存者。不打扰你们传教了。”
他示意大家继续走。
但女人拦住他们。
“等等。银神说过，如果遇到身上有祂气息的人，必须恭敬对待，并邀请其前往圣域觐见。”她盯着云无月，“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气氛瞬间紧张。
灰衣人散开，隐隐形成包围。
红姑的手按在断刀柄上。玄微的剑气在指尖凝聚。
小树吓得躲到云无月身后。
云无月看着女人。
“如果我不去呢？”
“那就只能用强了。”女人说，“银神的旨意不可违背。”
她抬手，所有灰衣人同时掀开斗篷。
他们身上都有异化痕迹：有的手臂覆盖鳞片，有的额头长角，有的眼睛发光。每个人都握着简陋的武器——木棍、石斧、生锈的刀。
但他们的眼睛，都燃烧着纯粹的信仰。
“银神赐予我们力量。”女人说，“虽然微弱，但足够对付凡人——甚至低阶修士。”
她伸出双手。
手心开始发光，银白色的，和云无月的能力很像，但更粗糙，更狂暴。
“最后一次机会。跟我们走，或者……”
她没说完。
因为云无月向前一步，直接握住她的手。
银光从两人交握的手掌迸发。
女人愣住了。她感到一股浩瀚的、纯粹的、源头级的力量涌入她的身体。不是攻击，是安抚，是引导，是告诉她如何正确使用这力量。
她的异化痕迹开始变得柔和，狂暴的气息平息。
“你……你到底是谁？”女人颤抖。
云无月松开手。
“我是银神的姐姐。”她平静地说，“回去告诉所有信徒：神不需要盲目崇拜，需要的是理解与帮助。真正的信仰不是索取庇护，是共同成长。”
她从怀里——其实是从阿银那里得到的——取出一小片银色的叶子。那是阿银的根须脱落的一片，有微弱的感应能力。
“把这个带给你们最虔诚的信徒。如果他真的想侍奉神，就来灰烬村找我。我会教他，什么才是正确的道路。”
女人双手接过叶子，像接圣物。
“灰烬村……”她重复，“我会传达的。”
她后退，向云无月深深鞠躬。其他灰衣人也跟着鞠躬。
“我们冒犯了。请原谅。”
“走吧。”云无月说，“记住：力量是工具，不是目的。”
灰衣人重新披上斗篷，默默离开，走向另一个方向。
等他们走远，红姑吐出一口气。
“好险。他们虽然弱，但人数多，真打起来我们占不到便宜。”
玄微看着云无月。
“你什么时候成了银神的姐姐？”
“刚才。”云无月苦笑，“但也许这是个好身份。能让我在信徒中有话语权，能引导他们走向正途，而不是盲从。”
她看向叶子消失的方向。
“阿银在无意识地创造教派。如果我们不介入，它可能会被狂信徒扭曲，变成新的压迫工具。”
小树小声说：“所以……我们要建立一个新的教派？”
“不。”云无月说，“我们要建立一所学校。教神如何做人，教人如何与神共存。”
她转身，继续走向灰烬村的方向。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前方，路还远。
但至少，他们知道了方向。
而塔中的阿银，透过那片叶子，感应到了这一切。
它笑了。
三张脸，三种不同的笑容。
婴儿的好奇。
少女的期待。
老者的欣慰。
“姐姐……在教我了。”
“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