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面对苏清浅，林千雪依然会想起两人一起身处小木屋的那个正午。
“我……我真不知道它怎么回事！”林千雪当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装傻，眼神乱飘，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它可能是……嗯，认生！对，它有点认生，遇到没见过的灵气就会有点反应……”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
她等待着苏清浅的追问，甚至准备好了更多漏洞百出的说辞。
然而，床榻上的少女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没有逼问，甚至没有太多好奇，只有一片了然的平静。
“我……我去做点吃的！你伤着，得补补！”她几乎是落荒而逃，找了个最蹩脚的借口，抓起角落的药篓就冲出了木门。
清凉的山风扑面而来，一直跑到离木屋稍远、确保苏清浅听不见动静的溪边，林千雪才停下，背靠着一棵老树，长长吐了口气。
她摸出颈间的白玉小舟，将它托在掌心，压低声音：
“现在没人了！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对苏姑娘反应那么大？”
仙舟静默片刻，就在林千雪以为它又要装死时，那温润的白光再次亮起，比之前更稳定，也更柔和。
紧接着，一个稚嫩的女童声音，怯生生地响起：
【我……我叫‘月华’。这是月华仙舟。】
“月华？好，月华。”林千雪赶紧追问，“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偏偏对苏姑娘……”
【她身上……有‘道果’的气息。】月华的声音带着一丝本能的渴望，
【仙舟的任务，是寻找散落的‘成仙道果’适配者。她是其中之一……很纯净，很吸引我。靠近她，我能感到温暖，能更快地从长眠中苏醒。】
道果？适配者？林千雪听得有点懵，但大致明白了：苏清浅体质特殊，对仙舟来说像是大补药或者关键钥匙。
“那我呢？”林千雪想起最关键的问题，“我和你契约了，但我好像……根本不能自己修炼。”
【契约者……是的。】月华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安抚，【你的修为，系于仙舟。仙舟强，则你强。】
“怎么让你变强？”
【两种方式。】月华回答得很清晰，
【其一，寻到适配者，引导或见证其道果凝聚、交付，仙舟可得莫大滋养。其二，吸收灵石，此为常规补益。】
林千雪顿时觉得前途一片“光明”——第一种听起来就麻烦又遥远，第二种则直白地指向她最缺的东西：钱。
“明白了，就是找苏姑娘这样的人，或者想办法搞灵石对吧？”
她揉了揉额角，感觉任重道远。
光是想想要主动去寻找、接触那么多陌生的“适配者”，进行她完全不懂的“引导”，她就觉得菌盖都要发麻了。
不过，至少弄清楚了自己力量提升的路径，不再是无头苍蝇。
林千雪将微微发热的仙舟重新戴好，收拾心情，背起药篓，准备往回走。
就在这时，月华的声音又在她脑海中响起：
【对了，契约者……仙舟里其实还有一片小空间，很适合种蘑菇。】
林千雪脚步一顿：“……什么？”
【嗯，就是……我可以把一小块区域稳定成适合菌类生长的环境，阳光、湿度、灵气都可以调节。】
林千雪的眼睛瞬间亮了。
“那我现在能进去看看吗？”
【可以。】
她依言凝神，眼前景象如水波荡漾，下一秒，她已站在一片约莫半亩大小的土地上。
土地黝黑湿润，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灵雾，头顶有一团柔和的光源，像个小太阳。
月华的声音在空间中回荡：
【这里的时间流速比外面稍快一些，蘑菇会长得更好。你试试？】
林千雪蹲下身，轻轻将一株“清心明眸菇”的菌丝埋入土中。
几乎就在她松手的瞬间，菌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淡蓝色的荧光在土壤下隐隐闪烁。
“这……这也太快了吧！”她惊喜地低呼。
【因为你是仙舟的契约者呀。】月华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你的意念和天赋，在这里会被放大。以后，这里就是你的专属蘑菇园了。】
林千雪站起身，看着这片属于她的小小天地，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有了这个，在之后的‘仙武大赛’上，肯定能赚上一笔。”
想到赵圆圆算账时闪闪发光的眼睛和念叨“小菇我们发财了”的样子，林千雪忍不住笑了笑，暂时将仙舟、道果、灵石那些遥远又沉重的烦恼搁置一旁。
离开仙舟，将微微发热的仙舟重新戴好，林千雪背起药篓，熟门熟路地朝迷雾山谷深处走去。
千峰埋影雾漫漫，碧峦穿云照骄阳。身似浮槎藏浩渺，山岚拥我不知寒。
越是往里走，迷雾就越重，换做他人必定要迷失，但对她这株“本地菇”毫无效果，
两侧苍岩嵯峨，或如玄龟昂首，探向云深；或似苍鹰振翅，欲击长空，雾霭中隐现其形，平添诡谲。
脚下石径蜿蜒，覆以积叶，间或露苔痕斑驳之青石，皆为历代采药人、修道者踏凿而成，凹凸处尽是岁月印痕。
遥见天柱峰，拔地参天，直刺穹苍，峰顶沐日华，金芒熠熠。
山风穿谷而过，携草木清芬，松涛之苍劲，樟叶之馥郁，更杂无名野花之幽馨。
耳畔隐隐闻瀑声轰鸣，乃西潭飞瀑，悬泉千尺，飞流直下，撞于崖壁，碎作琼珠万点，水雾氤氲，漫入谷中，益增迷蒙。
穿过一片天然的迷障，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片被精心打理过的区域——这是她的“蘑菇养殖场”。
各式各样奇特的蘑菇在这里生长：
有的像迷你肉排，散发着诱人的焦香（肉味蘑菇）；
有的形如翠玉白菜，叶片饱满（菜味蘑菇）；
还有之前给苏清浅服用的、泛着淡蓝荧光的清心明眸菇；
以及其他一些或用于调味、或带有特殊功效的菌类。
这是她身为“银月菇”的本命天赋，能与菌类沟通，并引导它们朝特定的风味或效用生长。
她采集了一些“肉味蘑菇”和“菜味蘑菇”，又小心摘了几朵有助于伤口愈合的“生肌小菇”。
随后将每一份蘑菇都转移进仙舟的“蘑菇养殖场”内。
背着一篓“特制蘑菇”往回走，穿过层层淡薄的、仿佛有生命般缓慢流动的谷中迷雾。
阳光穿透这天然的屏障，在山谷里投下道道朦胧的光柱。
正午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掠过她银色的发梢。
回到木屋时，苏清浅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闭目养神，只是呼吸越发平稳悠长，脸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显然那解毒菇和她的基础调息起了效果。
听到开门声，她眼帘微抬，看了过来。
“回来了？”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嗯，采了点好吃的。”林千雪故作轻松，晃了晃手里的药篓，“让你尝尝我的手艺！保证比你吃过的任何山珍都……呃，别有风味！”
她手脚麻利地开始生火，用的是从百草堂顺来的、耐烧无烟的果木炭。
一个小陶罐架在简易灶上，注入清冽的泉水。
只见林千雪将那些“肉味蘑菇”和“菜味蘑菇”快速清洗，指尖仿佛带着某种韵律，轻轻拂过菌盖和菌柄。
奇异的是，那些蘑菇在她手中似乎变得更加饱满，色泽也越发鲜亮。
她用一把小银刀将“肉菇”切成均匀的薄片，纹理竟真的类似上好的瘦肉；“菜菇”则被剥开外层，露出里面嫩如菜心的部分。
她做这些时极其专注，侧脸在跳动的灶火光晕中显得柔和而宁静，方才的慌张局促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手中食材、与这山间灶火浑然天成的自在感。
银发从她肩头滑落几缕，她也只是随意拢到耳后。
苏清浅静静看着，没有出声打扰。
她见过宗门里专司灵膳的弟子处理富含灵气的食材，手法或许更繁复华丽，却很少见到这样……充满了某种自然生命感的处理方式。
那些蘑菇，仿佛不是被采摘下来的死物，而是在她手中完成了最后一次愉悦的生长。
薄片入汤，几乎瞬间变色，散发出更加浓郁的、类似炙烤过的肉香，却又混合着菌类特有的清鲜。
“菜菇”入汤稍晚，保持住了脆嫩的口感和清甜。
林千雪又撒了一小撮自己晒干的、提味的“香蕈粉”，最后放入那几朵“生肌小菇”。
很快，一罐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蘑菇杂烩汤便做好了。汤色清亮，却内涵丰富。
她盛出一碗，小心地吹了吹，端到苏清浅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和炫耀：“尝尝？小心烫。”
苏清浅接过粗糙的木碗，指尖碰到林千雪微凉的指尖。
她垂眸，看着碗中载沉载浮、模样奇特的蘑菇，先用木勺舀起一点清汤，送入口中。
汤汁滚烫，味道却层次分明。
最初的醇厚鲜香之后，是山泉的甘冽，接着是各种蘑菇交织出的、复杂而和谐的风味，最后喉间留下一丝令人舒适的暖意和淡淡的回甘。
更重要的是，这汤一入腹，便化作温和的暖流，悄然滋养着她受伤的经脉和气血，效果竟不比一些低品阶的丹药差。
她有些讶异地抬眼。
林千雪正紧张地看着她，像个等待评分的学生：“怎、怎么样？”
苏清浅又尝了一片“肉菇”，口感弹嫩，汁水丰盈，味道竟真的与上好兽肉有七八分相似，却毫无油腻之感。
“……很好。”她诚实地评价，顿了顿，补充道，“出乎意料的好。这些蘑菇，都是你种的？”
“嘿嘿，大部分是，有些是山谷里野生的，我移过来养。”得到肯定，林千雪立刻得意起来，刚才那点不自在也抛到了脑后，
“我的蘑菇，天下第一！以后你的伙食我包了，保证把你养得白白胖……呃，健健康康！”
她差点又嘴滑，赶紧刹住，偷眼看苏清浅，发现对方似乎并未在意，只是又安静地喝了一口汤，侧脸在蒸汽后显得有些柔和。
木屋里只剩下汤勺轻碰碗壁的声音，和灶火偶尔的噼啪。
一种奇异的、带着食物香气和淡淡药味的安宁，笼罩了这间简陋的山居。
直到苏清浅喝完最后一口汤，将碗放下，才再次看向林千雪：“林姑娘，多谢。”
苏清浅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汤很好。还有……你不是和赵姑娘说好了要去她那里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