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大了。
第九区的雨从来都不是什么浪漫的东西。雨水顺着上层都市的排水管倾泻下来,混杂着工业冷却液、生活污水和不知哪里飘来的油污,打在那些生锈的铁皮屋顶上,声音像是在炒一锅铁蚕豆。
噼里啪啦,吵得人心烦意乱。
顾渊推开后门的时候,门轴发出了一声极其刺耳的尖叫,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这门该上油了,但他懒得弄。
一股湿冷的风夹杂着酸臭味灌进领口,顾渊缩了缩脖子,感觉刚吃的那点东西带来的热量瞬间被吹散了一半。
那个女人还倒在垃圾堆旁。
雨水把她身上的血冲淡了,在身下汇成一滩淡粉色的水洼,混着泥浆,看起来脏兮兮的。
“真沉。”
顾渊弯腰去搬她的时候,腰椎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抗议。
这不是什么“身轻体柔”的小说桥段。这女人身上的作战服吸饱了水,加上那些乱七八糟的金属挂件和武器,重得像头死猪。而且湿漉漉的,滑不留手,顾渊抓着她的胳膊往上提,差点脱手让她脑袋磕在门槛上。
“老黑!过来搭把手!”顾渊喊了一嗓子,声音被雨声吞了一大半。
没动静。
那老东西估计正躲在柜台后面发抖,生怕被异防局的人看见。
顾渊骂了一句脏话,具体的词汇涉及到了老黑的直系亲属。他只能自己动手,半拖半抱地把女人弄进了诊所。
女人的战术靴鞋跟在水泥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水痕,发出“滋啦滋啦”的摩擦声。
“把门关上,冷死了。”
阿只有的声音从诊所深处传来。她现在正坐在那张临时的轮椅上——其实就是个焊了四个万向轮的铁架子——上半身趴在控制台上,只有几根数据线连着墙壁。
顾渊一脚把后门踹上。
那种令人烦躁的雨声终于小了一点,变成了闷闷的背景音。
他把女人扔到了手术台上。
那张台子本来就不太干净,现在更是糊满了泥水和血水。顾渊看着那滩污渍,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真的很讨厌把工作台弄脏,这意味着等会儿还得花时间擦,而诊所的抹布早就馊了。
“剪刀。”顾渊伸出手。
旁边递过来一把手术剪。
不是阿只有递的,是机械臂。阿只有正控制着那条悬吊在天花板上的机械臂,动作有些僵硬,像是帕金森患者在穿针。
“这女人的衣服是‘纳米流体纤维’编织的。”阿只有盯着屏幕上的数据流,语气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普通的剪刀剪不动的。而且这套衣服有生物锁,强行脱会触发自毁电流。”
顾渊没理她。他试着剪了一下领口。
咔嚓。
剪刀把儿断了。
那种廉价的塑料把手直接崩飞了出去,打在墙上弹了一下,滚到了角落里。
“……”
顾渊看着手里剩下的半截剪刀刃,沉默了两秒。
“老黑买的都是什么垃圾。”
他把断掉的剪刀扔进垃圾桶,发泄似的把手伸向女人的衣领。
没有用工具。
他直接上手撕。
【诸怀 · 怪力(局部强化)】
指尖用力。
那种号称能防弹的纳米纤维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就像是在撕扯一块放干了的老牛肉干,韧性十足,但终究还是断了。
顾渊的手指被勒得发白,指甲缝里嵌进了一些黑色的纤维碎屑。
随着“呲啦”一声,女人胸口的衣物被强行撕开,露出了里面的伤口。
老黑这时候才探头探脑地从里屋钻出来,手里还拿着个拖把,似乎是准备随时洗地灭口。他往手术台上一看,顿时吸了一口凉气。
“嘶——这伤……是被‘热熔切割’打的吧?”
那伤口很丑。
非常丑。
不是那种鲜血淋漓的切口,而是一大块焦黑的、碳化的烂肉。伤口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色,像是煮熟的鸡皮。更糟糕的是,伤口还在散发着微弱的蓝光,时不时有细小的电弧跳动一下,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一股焦糊味弥漫开来。
那是蛋白质燃烧混合着臭氧的味道。有点像夏天暴雨前的空气,但要浓烈一万倍,还要加上烧头发的味儿。
顾渊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贴到那块焦肉上。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顾医生,你……你不会要趁热吃吧?”老黑哆嗦了一下,手里的拖把杆撞到了门框。
顾渊没说话。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真的很香。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是恶臭,但对于现在的顾渊来说,这伤口里残留的能量——那种高纯度的、狂暴的等离子能量残留——就像是在烤肉上撒了一把孜然。
“镊子。”
顾渊再次伸手。
这次机械臂递过来一把长镊子。
顾渊夹起一块坏死的焦肉。那肉块已经碳化了,硬邦邦的,敲在盘子里叮当响。
但他没有把肉块扔进盘子。
他盯着那块肉上面附着的蓝色光点,犹豫了大概零点五秒,然后把镊子送到了嘴边。
“喂!那个很脏诶!”阿只有在屏幕里做出了一个呕吐的表情包。
顾渊张嘴,用舌尖卷走了那点蓝色的光斑。至于那块焦肉,被他嫌弃地吐到了地上。
“呸。”
有点苦。还有点麻。
像是把舌头贴在了9V电池的正负极上,那种酥麻感顺着舌根一路钻进脑子里。
精神稍微振奋了一点。
“能量密度很高。”顾渊评价道,声音因为嘴里的麻木感显得有些大舌头,“应该是异防局最新的‘雷霆’系列武器造成的友军伤害。或者是……遇到了同类型的敌人。”
他重新低下头,开始清理创面。
这次他没再吃。因为剩下的太脏了,混着泥沙和纤维,口感太差。
手术过程很枯燥。
没有魔法般的瞬间愈合,也没有华丽的特效。
顾渊只是机械地用刀刮掉腐肉,用止血钳夹住还在渗血的血管,然后用那根从发电机上拆下来的导线进行电击止血。
滋滋——
滋滋——
每一次电击,女人的身体都会无意识地抽搐一下。
那是纯粹的生理反应。
十分钟后。
顾渊扔下带血的镊子,摘下那副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手套。
“死不了了。”
他从旁边扯过一块破布——那是老黑的一件旧衬衫——擦了擦手上的血迹。
“这就完了?”老黑有些不敢相信,“不用缝合一下?不用上点药?”
“没必要。”
顾渊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水管里流出来的水是黄褐色的,带着铁锈味。他也不嫌弃,就把脸埋进去冲了冲。
冰冷的水让他清醒了一些。
“她体内的纳米机器人还有活性。”顾渊抬起头,水珠顺着下巴滴进领口,激起一阵寒意,“只要清理掉伤口处的能量干扰,剩下的她自己会长好。这女人的身体素质……比那帮磕了药的混混强多了。”
他转过身,看着手术台上那个依然昏迷的女人。
她的呼吸平稳了一些,胸口的起伏有了节奏。银色的长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遮住了大半张脸。
“把她扔哪?”老黑问,“诊所没病房了。那张行军床昨晚被耗子咬烂了。”
顾渊环顾了一圈。
诊所里到处都是垃圾、零件、还有各种不知名的液体痕迹。唯一的沙发上堆满了阿只有刚买回来的一堆电子垃圾。
“扔地板上吧。”顾渊打了个哈欠,他是真的累了,“记得给她垫块纸板,别受潮发霉了。这种高级货要是生锈了,卖不上价。”
阿只有:“……”
老黑:“……”
顾渊没再管他们。他走到那个快要散架的柜台后面,拉开那把吱呀作响的转椅,一屁股坐了下去。
椅子的一条腿有点短,坐下去的时候晃了一下,差点让他摔倒。
他稳住重心,从抽屉里摸出一袋受潮的饼干,看也没看保质期,撕开包装塞了一块进嘴里。
软趴趴的,没什么味道,像是在嚼纸。
但他还是机械地咀嚼着。
窗外的雨还在下。
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
顾渊闭上眼睛,听着那让人心烦的雨声,脑子里却在想刚才那个伤口的味道。
那种带着毁灭气息的焦糊味。
有点上瘾。
“阿只有。”他闭着眼喊了一句。
“干嘛?本小姐忙着呢。”
“把那个女人的靴子脱了。”
“哈?你有恋足癖?”
“不。”顾渊把饼干咽下去,觉得嗓子有点干,“全是泥。把地板弄脏了,老黑肯定又要把拖地这活儿甩给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