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灯醒过来的时候,第一感觉是冷。
不是那种空调房里的冷,而是那种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带着潮气的阴冷。就像是躺在停尸房的铁板上,或者是……下水道的水泥地上。
她猛地睁开眼,身体本能地想要弹起,右手下意识地摸向大腿外侧——那是她平时放枪的位置。
啪。
摸空了。
不仅摸空了,手背还打在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
“嘶……”
林灯倒吸一口凉气,手背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她定睛一看,自己并没有在什么战场上,也没有被敌人绑在审讯椅上。
她正躺在一块铺在地上的硬纸板上。
纸板上印着“强力杀虫剂”的广告,那个巨大的蟑螂图案正对着她的脸。
而刚才那个硬邦邦的东西,是一只不锈钢饭盆。里面装着半盆不知名的糊状物,上面还插着一把塑料勺子。
“醒了?”
一个没什么起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林灯警觉地抬头。
逆着光,她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正坐在不远处的破转椅上。那男人手里拿着一袋饼干,正往嘴里塞,吃相很机械,像是在完成某种任务。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林灯的声音有些哑,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她试图坐起来,但胸口的剧痛让她瞬间脱力,重新摔回了纸板上。
“我是医生。这里是诊所。”
那个男人——顾渊——甚至没看她一眼,只是盯着手里那块饼干的一角,似乎在研究上面的霉点,“虽然是黑诊所,但收费公道。你现在的账单已经累计到三千五百块了,包括急救费、材料费,还有……住宿费。”
“住宿费?”林灯环顾四周。
这地方简直就是个垃圾堆。满地油污,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墙角的蜘蛛网都结了好几层。而所谓的“住宿”,就是这块印着蟑螂的纸板?
“你管这叫住宿?”林灯气笑了,“异防局的拘留室都比这强。”
“那你应该回拘留室去。”顾渊终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很奇怪。
没有恐惧,没有讨好,甚至没有好奇。就像是在看一台刚修好的微波炉。
“你的枪被我收起来了。”顾渊指了指柜台后面的一个铁盒子,“为了防止你在术后谵妄状态下走火打坏我的设备。另外,你的靴子我也脱了。”
林灯这才发现自己光着脚。
那一双平时被战术靴包裹的脚,此刻正暴露在潮湿的空气中,显得格外苍白脆弱。
“你……”林灯脸上一红,随即是愤怒,“谁让你脱我鞋的?!”
“全是泥。”顾渊皱了皱眉,表情有些嫌弃,“地板刚拖过。你要是再弄脏,这周的卫生我不负责。”
林灯噎住了。
这什么奇怪的理由?这是一个绑架犯或者黑医该说的话吗?
就在这时,一阵嗡嗡的电机声传来。
一个只有上半身的机械萝莉坐着那个极其简陋的“轮椅”——焊着万向轮的铁架子——滑了过来。
“哟,睡美人醒了?”
阿只有手里拿着一盒牛奶,正插着吸管往自己那个人造食道里灌,“别听这怪胎瞎说。那是他自己懒得拖地。而且你的脚确实挺脏的,我都闻到味儿了。”
林灯:“……”
她堂堂异防局第一搜查官,被人说脚臭?
“你是……仿生人?”林灯盯着阿只有,眼中的职业本能让她瞬间冷静下来,“这种型号的核心……好像是二十年前螺旋重工的试验机?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这里的护士长兼财务总监。”阿只有翻了个白眼,“顺便说一句,你的医药费是我算的。那盆糊糊是特制营养餐,五十块一盆,概不赊账。”
林灯看了一眼那盆像水泥一样的糊状物,胃里一阵翻腾。
“我不饿。”
咕噜——
她的肚子很配合地发出一声巨响。
在这个安静的破诊所里,这声音简直像打雷一样清晰。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顾渊停下了咀嚼饼干的动作。
阿只有吸牛奶的声音也停了。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那个……”林灯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有钱。我的账户里有……”
“这地方没网。”阿只有打断了她,“而且你的身份ID被锁定了。只要你敢联网转账,三分钟内就会有定位导弹把这儿夷为平地。你想害死我们吗?”
林灯愣住了。
对了,她现在的身份……是叛徒。或者是逃犯。
虽然她是被冤枉的,但在那帮人眼里,她就是个必须抹除的污点。
“那我……”林灯有些无助。她习惯了用枪和权限解决问题,现在这两样都没了,她突然发现自己连顿饭都吃不起。
啪嗒。
一袋东西被扔到了她面前的纸板上。
是那袋受潮的饼干。
“我不爱吃这个味儿的。”
顾渊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饼干渣,“葱香味太冲了。你帮我处理了吧,算你抵扣十块钱诊费。”
林灯看着那袋明显已经被吃了一半的饼干,又看了看顾渊那个有些佝偻的背影。
这人……是在施舍她吗?
还是单纯的想省钱?
“我不吃剩……”
话还没说完,顾渊已经走进了里屋的洗手间。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紧接着里面传来了冲水的声音,还有顾渊的一句嘟囔:
“马桶又堵了……老黑这混蛋到底往里面扔了什么……”
那种高冷神秘的形象瞬间崩塌。
阿只有耸了耸肩,把自己喝了一半的牛奶递给林灯。
“喏,喝点吧。虽然这牛奶过期三天了,但我是机械体喝了没事,你这种强化人应该也死不了。”
林灯看着那盒印着“生产日期:2077年”的牛奶,又看了看阿只有那个真诚的眼神。
她叹了口气。
这一天天的,都是些什么事啊。
她拿起那袋饼干,咬了一口。
确实受潮了,软绵绵的。
但葱香味很浓。
比那盆糊糊强多了。
“谢谢。”她小声说了一句。
阿只有没听清,或者装作没听清,转着轮椅滑走了,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我是个没有腿的小画家~画不出那个奔跑的他~”
林灯嚼着饼干,看着天花板上那盏摇摇欲坠的吊灯,眼眶突然有点酸。
在这个充满了垃圾、臭味和怪胎的地方,她竟然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安全感?
真是疯了。
一定是脑震荡还没好。
就在这时,洗手间的门开了。
顾渊拿着个皮搋子走了出来,一脸的生无可恋。
“阿只有,帮我查查通下水道多少钱。我觉得我搞不定这坨……不可名状之物。”
林灯把嘴里的饼干咽下去,差点噎死。
那点刚升起的感动瞬间烟消云散。
这果然是个疯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