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霓虹透过薄薄的窗帘，在陌尘租住的小单间里投下模糊晃动的光斑。
他百无聊赖地瘫在床上，指尖机械地划动着手机屏幕。
胃里空落落地催促着，他本想找点热气腾腾的美食视频充当“电子榨菜”，好就着泡面下咽，可算法推送来的，却清一色变成了各种光怪陆离的都市传说。
“深夜地铁的最后一班空车”、“公寓墙壁里渗出的不明水渍”、“总在路灯下看见不存在人影的监控录像”……标题一个比一个惊悚，配图模糊扭曲。
陌尘烦躁地啧了一声，拇指用力上划，仿佛这样就能把现实里那份粘稠的霉运也一并划走。
“算了，眼不见为净。早点洗洗睡，明天还得当牛马呢。”他嘟囔着，把手机甩到一边，屏幕磕在床沿，发出一声闷响。
睡意并不容易来临。一闭上眼，昨天那场荒诞又真实的“惊喜”就自动在脑海里循环播放。他才在那家小餐饮店干满一个月，刚把后厨流程摸熟，满心以为能稍微喘口气。
结果呢？老板一个电话打来，语气轻飘飘地宣布：“小陌啊，不好意思啊，我老家有点事，这店……不打算开了。”
不开了？行，生意不好做，理解。可老板接下来的话，让陌尘当时就愣在了原地。
“那个……你昨天最后一个走的吧？走之前，是不是忘了拧紧燃气阀门？也怪我，店里电线老化，好像有点短路……总之，今早上，店……炸了。不过你放心啊，消防说没人员伤亡，就是店……嗯，基本上干净了。”
燃气阀门没拧？电线短路？恰好引爆？还“基本上干净了”？
陌尘记得自己对着电话“喂”了好几声，那头只剩忙音。再打过去，已是空号。
他跑到那条熟悉的街，眼前只剩下一片被警戒线围起来的、焦黑扭曲的残骸，几个消防员还在做最后的检查。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和若有若无的煤气味，像在对他进行无声的嘲讽。
“这他妈的……”陌尘把脸埋进带着廉价洗衣粉味的枕头里，闷声骂了一句，后半截脏话被布料吸收，只剩下一团无处发泄的郁气。
还能怎么办？自认倒霉。工资？赔偿？想都别想。房东催租的短信倒是准时得像新闻联播。
至于那个他费尽力气才逃出来的“家”……回去？那比面对这片焦黑的废墟更需要勇气。至少废墟不会用失望又理所应当的眼神看着他，不会念叨着“早就知道你没出息”。
第二天，陌尘把自己收拾得勉强像个人样，揣着打印出来略显单薄的简历，汇入了这座庞大城市寻找生计的人流。招聘网站上的信息眼花缭乱，可真到了现场，往往又是另一番景象。
“不好意思，我们要求大专以上学历。”
“有相关资格证吗？没有？那不太符合呢。”
“我们需要的是有经验的，应届生可能不太合适……哦，你不是应届？那你这几年……”
一次次微笑递上简历，一次次被更客套或更直接的理由挡回来。太阳从苍白变得灼热，汗水浸湿了他为了面试特意穿的衬衫领口。
站在又一栋玻璃幕墙光鲜亮丽的写字楼下，看着衣着体面的人群进进出出，陌尘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上大学……要钱。攒钱……要工作。找工作……又要大学文凭。”他靠在地铁站冰凉的柱子上，拧开矿泉水瓶灌了一大口，对着空气低声吐槽，“一根筋变两头堵了……”
希望像被针扎破的气球，嗤嗤地漏着气。傍晚时分，他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了那个位于城市边缘、租金低廉的老旧小区。
楼道里的声控灯时灵时不灵，昏暗的光线下，墙壁上的污渍和小广告仿佛都有了生命，张牙舞爪的。
隔壁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一张满是皱纹但很和善的脸，是老莫，一个独居的退休老电工，平时没少接济他煮碗面、修个插座什么的。
“小陌回来啦？看你这样子，今天不太顺？”老莫手里端着个旧瓷缸，里面飘着劣质茶叶末。
陌尘勉强扯出个笑容，把一天的遭遇简单说了说，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沮丧。
老莫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世道……唉，实在不行，回家看看？好歹有口热乎饭。年轻人，别太犟，有时候退一步，不是坏事。”
家？那个“家”吗？陌尘心里一阵抵触，嘴上却含糊地应着：“嗯……谢谢莫叔，我再想想。”
回到自己冰冷寂静的出租屋，疲惫和绝望彻底将他淹没。他环顾四周，除了一张床、一个旧衣柜、一张摇摇晃晃的桌子，几乎一无所有。
银行卡里的数字逼近冰点，下个月的房租还没着落。老莫的话虽然刺耳，却可能是最后一条看似可行的路了。
回去？忍受那些早已令他窒息的眼光和言语，换取一个遮风挡雨的屋顶和一日三餐？
不回？明天继续在偌大的城市里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直到流落街头？
内心挣扎了许久，像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战争。最终，对饥饿和露宿街头的恐惧，压倒了对“家”的抗拒。
他颓然坐下，拿出手机，开始查询回老家的最早一班车票。屏幕的光映亮他灰败的脸。
就在他几乎要点击“确认支付”的那一刻——
“叮。”
一声极其普通却又在此刻显得无比突兀的短信提示音响起。
陌尘愣了一下，下意识切回短信界面。
发件人是一串规整但陌生的号码，没有广告前缀，也不是银行或运营商。
内容简洁：
【伊达纳多药业集团 人事部】尊敬的陌尘先生：基于您的资料，我们注意到您正在寻求职业发展机会。诚邀您于明日（X月X日）上午10:00，莅临我集团总部（市中心伊达纳多大厦）3楼A会议室，参加初级岗位面试。请携带本通知及有效身份证件。期待您的到来。【回复TD退订】
世界第一的伊达纳多药业集团？邀请我？初级岗位？
陌尘的第一反应是嗤笑出声。诈骗短信现在都玩得这么花哨了吗？连世界五百强榜首的名字都敢直接拿来用？还精准投放给失业人员？这大数据杀熟也太离谱了。
他几乎立刻就要把这条短信删掉，连同那个退订指令都懒得回——谁知道回TD是不是为了确认了这是个活跃号码。
手指悬在删除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伊达纳多大厦……他知道，城市地标，玻璃幕墙高耸入云，气派非凡。面试地点就在那里？有哪个诈骗团伙敢在那种地方，在光天化日之下设局绑人？成本也太高了吧？
万一是真的呢？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
一个世界顶级企业的初级岗位，对他而言，不啻于一根从天而降的救命麻绳，足以将他从滚回老家的泥潭边拉回来。
希望的火苗，哪怕再微弱，在绝对的黑暗中也会显得刺眼。对现状的极度不甘，压过了理智的怀疑。
“反正……去看看也没什么损失。”他低声对自己说，像是说服，又像是给自己壮胆，“最多就是白跑一趟，再丢次脸。总比……直接认命滚回去强。”
他退出购票页面，默默记下了时间和地。
手机被扔到枕边，屏幕暗了下去。陌尘躺在黑暗里，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心脏在沉寂的胸腔里，不争气地加快了跳动。
明天，是另一个深渊，还是意想不到的转机？他不知道。
他只是太需要一点变化了，哪怕这变化包裹着未知的、甚至危险的外衣。
在胡思乱想和矛盾的期待中，疲惫终于拖着他，坠入了不安的浅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