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在浑浊水底的石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缓慢地打捞上来。陌尘猛地惊醒，头从沙发靠背上弹起，颈椎传来一阵酸涩的痛感。
“我……睡着了？”
他晃了晃依旧有些发沉的脑袋，茫然地看向四周。下一刻，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了上来，瞬间驱散了所有残存的睡意。
空无一人。
不仅刚才那位温和的助理女士不见了，整个宽敞的休息区，乃至外面那条铺着吸音地毯的走廊，都空荡荡的，死一般寂静。预想中可能随时推门而出的面试官，其他等待的面试者，全部消失了。
但这还不是最让他头皮发麻的。
环境变了。
不再是那光洁明亮、充满现代设计感的走廊。
头顶原本均匀柔和的嵌入式灯光，此刻只剩下零星几盏还在顽强地闪烁，发出滋滋的电流杂音，大部分已经熄灭，将大片区域投入令人不安的阴影之中。
更触目惊心的是墙壁——原本应该是平整的漆面或高级墙板，现在却布满了大片黄褐色的锈迹。
那些锈迹如同恶性的苔藓或干涸的血渍，沿着墙缝和看不见的潮湿脉络蜿蜒扩散，有些地方甚至鼓起、剥落，露出下面黑乎乎、质感不明的基层。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铁锈混合着灰尘和淡淡霉腐的气味，取代了之前那种冰冷的香氛。
脚下昂贵的地毯似乎也变得陈旧、脏污，颜色晦暗不明。
“怎么回事？”陌尘腾地站起身，心脏狂跳起来，“会议结束了？没人叫我？还是……我睡过头了，他们都走了，清洁工……把这里弄成了这样？”
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就算是彻底翻修，也不可能在短短一场会议或者说他打盹的时间里，把一条现代化的企业走廊变成这副年久失修的模样。而且，太安静了，这种绝对的寂静不属于任何正在进行工作的场所。
他摸索出手机，屏幕亮起，信号栏是刺眼的“无服务”。时间显示，从他记忆中断到现在，只过去了不到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世界不可能变成这样。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在眼前这幅景象支撑下显得无比真实的念头，如同冰锥，狠狠刺入他的脑海——
那些推送……深夜地铁的末班空车……墙壁渗水……路灯下不存在的人影……
他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这诡异的、违背常理的空间转换和腐朽，不正是那些都市怪谈里最经典的桥段吗？
难道自己不是来面试的，而是……不小心闯进了某个“故事”里？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他的喉咙。他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耳朵竭力捕捉着任何细微的声响，眼睛惊恐地扫视着锈迹斑斑的走廊两端。
昏暗闪烁的灯光下，有些阴影仿佛在缓缓蠕动。
与此同时，在这条诡异走廊的“外面”，伊达纳多大厦某个高度保密的楼层内。
一间布满显示屏的房间里，光线柔和但恒定。几十块大小不一的屏幕上，从不同角度显示着同一个人——陌尘，以及他所在的那个锈蚀走廊的环境。
红外成像、生命体征监测、微表情分析等数据流在屏幕边缘静静滚动。
一名穿着白色技术制服、眼睛下方带着青黑的年轻男员工盯着主屏幕。
他咽了口唾沫，对着身后坐在控制台前、正在翻阅电子报告的女人开口道：“张部长，目标已苏醒，确认初步认知紊乱，正在尝试理解现状。生命体征显示恐慌水平持续升高……”
然后，他略微顿了一下。
“那个，直接就用标准剂量让他昏迷，然后投放进这个刚稳定的‘锈蚀回廊’圣域进行初次筛选……是不是……稍微有点过激了？他看起来完全是个普通人。”
被称为“张部长”的女人抬起头。她看起来四十岁左右，齐耳短发一丝不苟，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刀，透着长期身居高压职位带来的冷峻。
她身上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白衬衫的袖子挽到小臂。
“过激？”张姐的声音平稳，没有起伏，却让前面的技术员后背微微一紧，“费尔马是集团药物部最成熟的配方之一，安全性经过上万例验证。‘锈蚀回廊’虽然是新稳定的圣域，但梦核已被收容，恐惧具象化已被清理，目前只保留基础环境特征和最低级别的惰性结构体，风险评级为‘可控-低’。这是最标准化、最安全的初筛流程之一。”
她放下手中的电子板，目光扫过屏幕上陌尘那张写满惊惶的脸。
“至于他是不是普通人……”张姐嘴角似乎动了一下，那算不上一个笑容，“这不是我们需要判断的。这是至高议会直接下达的‘重点关注及快速通道筛选’指令，优先级A3。我们调研部只负责执行，无权质疑指令来源或目标资质。明白吗？”
技术员额角渗出细汗，连忙点头：“明白，部长！只是……只是觉得有点突然，流程比往常快很多……”
“快，是因为有需求。”张姐打断他，目光重新落回报告上，语气仿佛在陈述明天的天气，“下周就要重新分组补员了。我记得那个灾星的第七行动组，上次任务人折完了，需要补充新鲜血液，对吧？”
技术员脸色一白，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其不愉快的事情。
张姐仿佛没看到他的脸色，继续用那种平淡的口吻说：“如果不想和那个‘灾星’分到同一个常备行动小组，我建议你，现在最好祈祷下面这位陌尘先生，不仅能顺利完成筛选，表现还能‘好’到足够被选入……嗯，比如，正好填补那个小组的缺额。”
听到“灾星”两个字，技术员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哆嗦了一下，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
他再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同情或疑问，猛地转过身，全神贯注地盯紧屏幕，手指在辅助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更详细的数据分析界面，声音都绷紧了：
“是！部长！我会密切关注目标一切行为指标！实时分析其应对模式！”
张姐不再说话，镜片上反射着流动的数据光芒。她的目光偶尔掠过屏幕，看着那个在锈蚀走廊里，终于开始颤抖着迈出第一步的年轻人，眼神深邃，无人能窥探其中思绪。
而在屏幕里，陌尘正紧贴着冰凉锈蚀的墙壁，深吸了一口带着铁腥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他只知道，必须离开这条该死的、像怪物消化道一样的走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