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薇带着陌尘重新走进伊达纳多大厦光洁明亮的大堂。此时已近下午四点，大堂里人流依旧，但比起早晨少了几分匆忙，多了些结束一天工作前的松弛感。
“走吧，先带你去办正式的入职手续，顺便熟悉一下你未来可能需要常去的几个地方。”王薇的声音恢复了她一贯的温和干练。
他们首先去了人力资源部的一个分区办公室。流程和普通公司并无二致：签收员工手册、录入详细个人信息、拍摄用于门禁和内部系统的证件照、领取临时工牌和一张内部地图。
一位笑容可掬的HR专员用轻快的语调介绍了公司的基本福利——年假、医疗保险、员工折扣、内部培训资源等等。
接着，王薇领着他穿过几条宽敞明亮的走廊，指了指几个挂着牌子的区域：“那边是员工餐厅，三层，中西餐都有，凭工卡消费有补贴。旁边是健身中心和淋浴间。二楼有图书馆和几间小型会议室，预约使用。地下一层是停车场，你的通勤班车卡之后会发给你。”
她的介绍流畅、全面，配合着周围那些衣着得体、低声交谈或专注于工作的员工身影，完全是一幅世界顶级企业规范、高效且人性化的景象。
陌尘听着，心里那点因为高薪和诡异面试而产生的不安，似乎被这井井有条的正常氛围稍稍冲淡了一些。也许真的是自己多心了？大公司或许就是有些特殊的招聘流程和优厚待遇。
他们转过一个拐角，这条走廊相对僻静，两侧是几间挂着“资料室”、“档案库”牌子的房间，灯光似乎也比主走廊稍暗一些。
走在前面的王薇脚步忽然放缓，然后停住了。
她转过身，面对着陌尘。脸上那职业化的、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如同被擦掉的粉笔字迹般，一点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尘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平静，甚至是……淡漠。
“刚才跟你说的那些，”王薇开口，声音不高，但语调里的亲和力荡然无存，只剩下陈述事实般的清晰，“那些员工守则……记个大概就行。平时在这栋楼里，在那些‘普通同事’面前，维持这个表象就可以了。”
陌尘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王姐，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王薇打断他，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你拿到的那份薪水，你即将住进去的宿舍，以及之所以你会那么幸运的被选进集团，这一切都不是为了让你来享受这些表面福利的。”
她抬手指了指走廊尽头那部看起来平平无奇、金属门紧闭的电梯：“接下来我要带你去看的，才是伊达纳多药业集团存在的真正核心，也是这个世界对绝大多数人隐瞒起来的那部分真实。”
陌尘的心脏猛地一跳。之前在车里，在宿舍，在商场外感受到的那种隐约的不安和怪异感，此刻如同退潮后显露的礁石，尖锐地凸显出来。
“为……为什么要隐瞒？”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因为有些真相，大多数人知道后无法承受，也无助于维持社会的稳定运转。”王薇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情感波动，仿佛在谈论天气，“恐惧本身会滋生更多麻烦。集团的工作之一，就是确保麻烦被控制在围墙之内。”
她不再多解释，转身走向那部电梯。陌尘下意识地跟上，脚步有些发虚。
电梯门是哑光金属的，没有任何楼层按钮，只有一个闪着微红光的指纹识别区。王薇将拇指按上去，识别区绿光一闪，发出轻微的“嘀”声，门向两侧滑开。
轿厢内部同样是金属质感，空间比普通电梯稍大，但同样没有按钮面板，只在顶部有一个小小的状态指示灯。
门关闭的瞬间，一种轻微的失重感传来，电梯开始下行。
显示屏上没有楼层数字跳动，只有不断减少的负号和一个递增的绝对值。B1， B2， B3……速度很快，远超普通电梯的下行体验。
轿厢内异常安静，只有几乎听不见的机械运行声。王薇站得笔直，目视前方金属门缝，不再说话。陌尘能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在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空气似乎也渐渐变凉了。
数字跳到了B15，然后停住。
“叮。”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电梯门向两侧滑开。
一股冰冷、干燥、带着淡淡消毒水气味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陌尘的头发向后拂去，也让他因紧张而发热的皮肤瞬间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然收缩。
门外不是一个常规的地下楼层。
而是一个通体呈现惨白色的、充满冰冷工业感的宽敞空间，像极了电影里高度戒备的军事基地或生化研究所入口。
首先抓住视线的是正前方约十米处的一道厚重透明屏障，材质似玻璃又非玻璃，泛着冷硬的微光。屏障后，是几名穿着深灰色作战服、全副武装的警卫。
他们戴着战术头盔，面罩上映出走廊顶灯的冷光，手中的武器漆黑锃亮，枪口自然下垂，但那种蓄势待发的压迫感隔着屏障都能清晰地传递过来。
屏障两侧延伸出去的墙壁和天花板，都是那种毫无暖意的惨白色高强度复合材料，嵌着发出苍白光线的条形灯带。地面是深灰色的防滑金属格栅，走在上面会发出空洞的脚步声。
电梯门外左侧，是一个嵌入墙壁的安检台，后面坐着一名同样穿着作战服但未戴头盔的警卫，他面前的监控屏幕上分割着无数个小画面。右侧则是一排类似更衣室或隔离间的银色金属门。
这里的温度明显比楼上低了至少五六度，寒意透过单薄的西装渗入肌肤。
“跟紧我，别乱看，别乱动。”王薇低声吩咐了一句，语气是陌尘从未听过的严肃。她率先走出电梯，走向那道透明屏障。
屏障侧面有一道仅供一人通过的气密闸门。王薇在旁边的识别器上再次验证了指纹和虹膜。闸门发出“嗤”的气压释放声，向内打开。
穿过闸门的瞬间，陌尘感觉自己像是穿过了一层无形的薄膜，耳膜微微鼓胀了一下。内部空气的消毒水味更浓了，还混杂着一丝极淡的金属气息。
那几名持枪警卫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没有任何言语，但那种被猛兽凝视般的危机感让陌尘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王薇似乎对这一切习以为常。她走到安检台前，对那名坐着的警卫点了点头。后者目光锐利地扫过陌尘，然后对着通讯器说了句什么。
“新人，第一次进入‘负区’。”王薇简洁地说。
警卫从台子下拿出两个看起来像厚重手环的银色装置，递了过来。“戴上。临时通行凭证和基础监测器。离开前交还。”
王薇接过，自己戴上一个，另一个递给陌尘。手环内侧有柔软的衬垫，扣上腕部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自动收紧到合适程度，不松不紧，但冰凉沉重。
接着，另一名警卫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小、带有扫描头的黑色仪器。
“抬手。”警卫的声音透过面罩有些模糊。
陌尘依言抬起戴着手环的手。警卫用仪器扫描了手环，然后又扫描了他的虹膜，仪器发出确认的短促蜂鸣。
“转身。”
陌尘转身。仪器在他背部、腰间快速扫过。
“可以了。”警卫收起仪器，退后一步，对王薇点了点头。“B级临时权限，活动范围限于‘甬道’、‘简报室’及指定测试区。由你全程陪同。”
“明白。”王薇应道。
直到这时，那几名持枪警卫的枪口才几不可察地微微偏移，不再直指他们的方向，但警惕的视线并未完全移开。
王薇示意陌尘跟上，朝着屏障后方另一条更宽阔的、同样惨白明亮的通道走去。
脚下金属格栅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两侧的墙壁上偶尔会出现一些紧闭的厚重金属门，门边有复杂的电子锁和标识牌，上面的字样陌尘大多看不懂，像是什么“λ立场稳定场生成器维护通道”、“三级收容废弃物转运口”、“铭刻物质预处理间”……
每隔一段距离，天花板角落就有红色的监控摄像头缓缓转动。
这里的一切——颜色、光线、气味、声音、人的装扮和姿态——都与楼上那个光鲜、温暖、充满现代职场气息的伊达纳多大厦截然不同。
这里是冰冷的、坚硬的、充满戒备和未知的。
这才是……集团的真正样貌？
陌尘感到喉咙发干，之前因为高薪和好宿舍而产生的那点侥幸和窃喜，此刻已被眼前这超现实的、充满压迫感的环境彻底碾碎。
王薇走在他侧前方半步，侧脸在惨白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欢迎来到‘负区’，陌尘。”她的声音在空旷的通道里响起，平静无波。
“这里，才是你未来工作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