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最后一道气密闸门，乘坐电梯，重新回到正常的上层通道时，陌尘几乎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惨白的灯光似乎都变得柔和了些，空气中那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比起下面那些未知区域里更诡异的气息，竟然显得有点“亲切”。
王薇领着他来到一个不大的休息区。这里布置得像任何一个现代企业的茶水间：几张简约的桌子，几把椅子，靠墙的吧台上有咖啡机、饮水机和一个小型冰箱，甚至还有一盆看起来生命力顽强的绿萝。
王薇走到咖啡机前，熟练地接了两杯黑咖啡，将其中一杯推到刚坐下的陌尘面前。
“缓缓神。”她自己也坐下，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姿态放松下来，仿佛刚才带人参观“活体触手”只是日常工作中的一个小插曲。
陌尘捧着温热的纸杯，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他环视着这个虽然简洁但功能齐全的休息区，目光又不自觉地飘向通往更深处的、依旧紧闭的通道闸门。刚才经过最后一道安检，交还那个沉重的监测手环时，警卫冰冷的目光和手中武器的质感，仍清晰地印在脑海里。
一个念头，在他稍微平复的心绪中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对着王薇小声问出了盘旋已久的疑问：
“那个，王姐啊，我有个问题……可能有点蠢。”他斟酌着措辞，“你看，咱们集团，按你说的，有那么悠久的历史，那么……嗯，崇高的理想抱负，背后还有这么……专业的力量。”他眼神示意了一下警卫的方向。“那为什么……不干脆试着去建立，或者至少影响、掌控一个政权呢？那样的话，很多事情做起来不是更方便吗？资源调配、信息控制、行动权限……应该能容易得多吧？”
王薇正端着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顿。
她抬起头，看向陌尘，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一种颇觉有趣的笑意。她轻轻笑出了声，摇了摇头，仿佛听到了一个天真但可爱的设想。
“说什么呢，”她的语气带着长辈看待年轻人突发奇想时的宽容，“先不说这么做的操作难度和可能引发的、远超我们处理能力的全球性连锁反应。单从我们的核心使命来看——管理和控制‘结构体’相关的异常现象——将自己彻底暴露在政治舞台的聚光灯下，只会大大增加我们工作的难度和不可预测性。”
她放下杯子，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
“政治意味着公开的议程、各方势力的博弈、无休止的审查和舆论关注。而我们处理的很多事情，需要的恰恰是绝对的隐秘、快速的响应和超越常规法律框架的行动自由。把自己绑在任何一个政权的战车上，或者成为政权本身，都意味着引入无数双眼睛、无数重掣肘，这和我们确保‘帷幕’不被掀开的核心原则是背道而驰的。”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为务实，甚至带上了一点幽默地自嘲：
“况且，我们‘只是一家药企’。”她拿起桌上印有伊达纳多logo的咖啡杯示意了一下，“我们的公开身份，我们的社会形象，我们的主要资金来源和运作模式，都建立在这个基础上。这个身份为我们提供了绝佳的掩护和行动便利。至于你看到的那些……”
她的目光也扫了一眼通道深处，轻描淡写地说：“那只是必要的‘内部安保措施’，用以确保我们‘核心研发区域’和‘特殊样本’的安全。离你想象中的‘强大武力’……还差得远呢。我们更擅长的是研究、 收容、以及低调处理，而不是武力征服或政治操控。”
“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吗？”陌尘低声重复了一遍，眼角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
他想起那需要特殊权限才能开启的厚重金属门，想起那些荷枪实弹、训练有素、眼神里没有一丝多余情绪的警卫，想起地下那庞大到超出想象的设施……这还只是他看到的冰山一角。
王薇似乎没注意到他微妙的表情，或者说并不在意。她看了一眼手腕上那块款式经典的手表，转换了话题。
“好了，关于集团的‘宏观战略’，你以后有机会慢慢了解。说回你的事。”她的语气重新变得公事公办，“你的基础档案和一些初步评估数据，听说已经上传到相关高层了。按照集团的惯例，从完成今天这样的‘初步认知’流程，到被分配具体部门和正式岗位，通常会有一到两周的‘缓和适应期’。”
陌尘闻言，眼睛微微一亮，下意识地挺直了背。缓和期？听起来像是可以喘口气的意思？
王薇看到了他细微的变化，继续道：“在这段时间里，集团对你的日常约束不会像正式在编员工那样严格。你可以利用这段时间，熟悉澜海社区的环境，阅读集团提供的基础资料，调整一下状态。”
陌尘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有个缓冲总是好的。
但王薇接下来的话，立刻让那点刚升起的轻松感烟消云散。
“不过，”她话锋一转，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看向陌尘，“这并不意味着你这段时间就完全没有任务，可以悠闲度假了。按照标准的新人流程，在缓和期内，你通常会被编入一个‘临时行动小组’，由一位资深的小队长或高级调查员带领，参与执行一些危险评级较低的观察、辅助或外围保障任务。”
“然后呢，王姐？”陌尘忍不住插嘴问了问“如果在这个期间，我的考核没有达到标准会怎么样？”
王薇将手中地咖啡轻轻地放在桌子上，缓缓回答。
“达不到标准，你就进不了正式地调查小组，就会一直留在临时的调查小队，直到合格为止”
“啊？”陌尘彻底懵了，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临时小组？不是……王姐，按常理说，如果我不适合进那种……呃，直面怪物的‘正式组’，不是应该退居二线，做做后勤、文职之类的工作吗？”他想起自己合同上那个“后勤支持部初级专员”的头衔。
王薇看着他困惑的表情，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她没有直接回答“是”或“不是”，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淡。
“后勤保障、行政文职、样本分析……那些岗位，通常是为因伤暂时无法外勤的资深人员、特定领域的专业技术人员，或者经过长期训练、专精于此的‘专员’准备的。”
她的目光在陌尘身上停留了一瞬，“而你，目前不属于上述任何一种情况。集团对你的初步评估和‘特别关注’，也意味着你有必要在真正的‘一线环境’中接受进一步的观察和适应。”
她似乎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深入讨论，拿起已经微凉的咖啡喝了一口，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正好，我这边接到通知，有一个临时行动小组最近因为……任务调整，出现了人员空缺，正在补充新人。你大概率会被分配过去。带队的小队长经验丰富，虽然……”
她说到这里，微妙地停顿了半秒，随即恢复了笑容，“总之，他会负责你在初期的引导和安全。这无论对你个人适应，还是集团评估你的长期定位，都是必要的一步。”
她站起身，拿起自己的空咖啡杯，走向回收处，背对着陌尘，用轻快的语气补充了最后一句：
“所以，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明天记得准时。至于接下来的一周……祝你好运。”
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职业性的关怀。
但落在陌尘耳中，那句“祝你好运”，结合刚才关于“临时行动小组”和“低危险任务”的描述，却莫名地让他后颈有些发凉。
他看着王薇走向通道另一端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早已冷掉的咖啡。
“现在退出还来的及吗？”
他在心中问道，然后默默地喝下了那杯咖啡，紧接着差点吐了出来。
“什么玩意儿，怎么这么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