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自称我表弟的男孩出现在我家门口时,洛宁正站在我身后,试图将她刚“调整”成我最喜欢口味的草莓蛋糕递给我。
“安安表姐!”清脆的童音响起。
我回头,看到一个约莫十岁、或许更小的男孩。他穿着有些过大的白色卫衣,衬得身形格外单薄,背着个与他体型不符的深蓝色旧书包。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头发是柔软的栗色,眼睛很大,瞳仁是极其罕见的、近乎银灰色的淡色。他就那样站在那里,仰头看着我,眼神里有种超越年龄的平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我愣住了。我确实有远房亲戚,但从未听说过这么小的表弟。
“你是……”
“纪汐宁。”他口齿清晰地说,目光却越过我,落在我身后的洛宁身上。那一瞬间,他那双银灰色的眼眸似乎极细微地收缩了一下,像猫科动物看到了什么感兴趣又危险的东西。
洛宁的反应更直接。她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但递蛋糕的手却停在了半空。她微微歪头,打量着纪汐宁,瞳孔深处的暗金色以比平时更快的速度流转起来,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
“表弟?”洛宁的声音依旧甜美,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没听安安提起过呢。”她自然地向前半步,以一种微妙的姿态半挡在我和纪汐宁之间。
纪汐宁似乎没感觉到这份无形的压力,或者说,他不在意。他看向我,从过于宽大的卫衣袖子里伸出细细的手腕,递过来一张折得很旧的纸条。“姨妈让我来的,说暂时住一阵子。”纸条上的字迹潦草,确实像某位远方姨妈的笔迹,内容也含糊其辞,只说这孩子需要照顾一段时间。
父母出差在外,家里只有我。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戚”,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洛宁却忽然笑了,放下蛋糕,热情地蹲下身,平视着纪汐宁:“小表弟真可爱!几岁了?上学了吗?”她伸手,似乎想揉揉他的头发。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纪汐宁发丝的刹那,纪汐宁极其自然地、像是要调整书包带一样,侧身避开了。动作流畅,毫无烟火气。
“十二。”纪汐宁回答,声音平稳,“暂时不用上学。”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洛宁,然后落回我脸上,“表姐,我可以进去吗?有点累。”
他的眼神清澈,带着孩童的倦意,但我却莫名觉得,那银灰色的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安静地燃烧,冰冷而锐利。
最终,纪汐宁还是住了进来,安排在客房。洛宁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兴趣”。她会“凑巧”在饭点出现,带来三人份的食物(味道完美契合我和她自己的喜好,对纪汐宁则随意);会“热心”地建议带表弟去买新衣服(“这件怎么样?或者……这件?”她拿起一件连帽衫,在纪汐宁身上比划,眼神却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尺寸和质地);甚至在纪汐宁安静看书时,她会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幽幽地问:“小表弟在看什么呀?这么入迷。”
纪汐宁的反应始终平淡。他会礼貌地道谢,婉拒多余的衣物,对洛宁神出鬼没的出现也只是抬抬眼,然后继续看他的书——那些书很奇怪,不是儿童读物,而是些《地质异闻录》、《边缘民俗考》、《异常能量场概述》之类的冷门书籍,封面陈旧,显然不是我家里的。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洛宁对纪汐宁的探究和隐约的排斥越来越明显,而纪汐宁的平静则像深不见底的湖面,将一切试探无声地吞没。
打破僵局的是一次意外。周末傍晚,我去超市采购,留下他们两人在家(洛宁“正好”来帮我整理笔记)。回来时,发现家里异常安静。客房门虚掩着,里面传出洛宁轻柔的、带着笑意的声音:
“……所以,小表弟是从哪里来的呢?真的只是‘姨妈家’吗?你身上的‘味道’,很特别呢。”
我心头一紧,屏住呼吸靠近。
透过门缝,我看到纪汐宁坐在床边,依旧捧着那本旧书。洛宁站在他对面,微微倾身,脸上带着那种我熟悉的、纯粹好奇却又毫无温度的笑容。她的发梢无风自动,一丝极淡的、仿佛粘稠黑雾的气息从她指尖渗出,缓缓飘向纪汐宁,像是试探,又像是某种无形的束缚。
纪汐宁没有抬头,只是翻过一页书,用他那种平板无波的童音说:“收起你的‘触须’,渊泥造物。它们对我无效。”
洛宁的笑容瞬间凝固。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骤然降至冰点。她眼中暗金狂涌,声音压低,失去了所有伪装的甜腻,露出深渊般的空洞与寒意:“你……是什么东西?”
纪汐宁终于合上书,抬起头。那双银灰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竟隐隐泛出一种极淡的、冰冷的光晕,仿佛内里蕴藏着微型的星云。他没有回答洛宁的问题,而是看向门口——直接看向我藏身的方向。
“表姐,”他叫我,声音清晰,“可以进来了。”
我推门而入,心脏狂跳。洛宁立刻收敛了所有异状,恢复成平常的样子,但眼神深处残留着震惊与……一丝我从未见过的警惕。
纪汐宁从床上滑下来,走到我面前,仰起脸。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
“重新介绍一下,”他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明天天气,“纪汐宁,一个平平无奇灵脉观测者。感知到本地出现异常高能、且高度不稳定的‘黑界’(你们称之为深渊)渗透源,特来核查并评估风险。”他的目光转向脸色微白的洛宁,“目标已确认。代号‘拟形者’,情感锚点:苏安安。危险等级……待定。”
他顿了顿,看向我,银灰色的眸子里映出我震惊的脸。
“以及,苏安安女士,”他毫无起伏地陈述,“你自身,因长期与高浓度黑界残留物共生,生命磁场已出现同化倾向。你本身存在的定义,正在被它定义的‘拥有’所侵蚀。从专业角度建议,你们需要立刻进行‘隔离评估’。”
房间陷入死寂。洛宁周身的气息变得极其不稳定,阴影在她脚下蠕动,她盯着纪汐宁,一字一句地问:“你……要带走安安?”
纪汐宁平静地回视:“我的任务是评估与上报。最终处理方案,由上级决定。”他补充道,话语却像最锋利的冰锥,“但根据条例,对已产生深度共生且宿主出现同化迹象的高危黑界造物,常规方案包含强制剥离,甚至……净化。”
“净化?”洛宁重复这个词,声音轻得像羽毛,却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为之震颤。她笑了,那笑容美丽而破碎,眼里翻滚的暗金几乎要满溢出来,“就凭你?这个看起来一碰就碎的小不点?”
纪汐宁没有因她的挑衅而动容,只是抬起一只手。没有光影特效,没有惊人气势,但在他掌心上方寸许的空气,忽然微微扭曲,泛起水波般的涟漪,一丝纯净到极致、也冰冷到极致的银白色微光悄然浮现,照亮了他毫无表情的小脸,也照亮了洛宁眼中骤然而起的、如临大敌的暗涌。
“就凭我。”他陈述事实。
我站在两人之间,一边是相伴数月、源于深渊、偏执地以我为世界的“洛宁”;一边是突然出现、身份成谜、宣称要执行“条例”的“表弟”纪汐宁。
沉重的窒息感尚未散去,更尖锐的冲突已悄然降临。而这一次,抉择似乎不再仅仅关乎情感,更关乎某种我无法理解的、更高层面的规则与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