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之上,风卷起灰烬和血腥气。曾经繁华的街区如今只剩下扭曲的金属骨架和崩塌的混凝土块,宛如巨兽死去的骸骨。焦黑的地面蔓延着不祥的、仿佛有生命般缓缓脉动的暗紫色纹路——那是“千面”的领域展开,“众生归墟”的痕迹。
苏安安站在一块倾斜的楼板顶端,纯白镶金边的魔女袍在能量乱流中猎猎作响,与她手中那柄炽烈如小型太阳的光耀法杖形成辉映。兜帽早已落下,露出她不再稚嫩的脸庞。曾经属于“安安”的柔软被一种淬炼过的坚毅取代,只是眼底深处,依旧藏着无法磨灭的疲惫与痛楚。
她的生命磁场曾因与深渊造物的共生而受损,却也阴差阳错地让她走上了截然不同的力量之路——光。纯净、炽烈、带着净化与审判意味的光。只是此刻,这光在她周身吞吐不定,显露出魔女会“叛逃者”特有的、混杂着原初光明与挣脱束缚后沾染的些许驳杂气息。
她的对面,那片最为浓郁的、几乎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中心,一道身影缓缓凝聚。
不再是记忆中那个穿着校服、笑容灿烂的少女“洛宁”。那是一个更加……非人的存在。人形的轮廓依旧曼妙,却仿佛由最深沉夜空的碎片和流动的渊泥共同塑造。她的面容依稀能辨出过去的影子,但更加完美,也更加冰冷,像是经过亿万次打磨后留下的、毫无情绪的精美面具。无数细微的、不可名状的影子在她身后缭绕、变幻,时而似哀嚎的人脸,时而似扭曲的触须,最终又归于一片深邃的虚无。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四周的废墟便仿佛在向她朝拜,光线进一步黯淡,物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第四席,“千面”。灾世核心议员之一,掌控“侵蚀”与“拟态”权柄的古老存在,其本质可追溯至黑界最初与地星碰撞时洒落的原始渊泥,比依靠守夜人梦境才逐渐清晰的“蚀梦”更加古老、更加本源。
“停下,千面。”苏安安的声音通过魔法加持,清晰地在废墟上空回荡,带着金属般的震颤,“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座城市……还有里面来不及撤离的人!”
千面——或者说,洛宁——抬起眼眸。她的眼睛已经彻底化为两团缓慢旋转的暗金色漩涡,看不到任何人类的情感,只有无穷的深邃与……一种近乎神性的漠然。
“苏安安。”她开口,声音不再是记忆中的清亮甜美,而是层层叠叠、仿佛无数声音重合的低语,直接响彻在灵魂层面,“‘光之魔女’……叛逃者。你拦在这里,毫无意义。”
“毫无意义?”苏安安握紧法杖,指节发白,“你在催化地脉深处的‘朽坏之种’!你在把这片区域拖入永恒的‘归墟’!这不是警告,这是毁灭!”
“是必要的进程。”千面的声音毫无波澜,“此界的地脉循环已陷入僵化淤塞,过多的‘気’与生命残响堆积,若不进行周期性的‘清淤’与‘重塑’,终将引发更大规模、不可控的崩坏。‘归墟’并非终点,而是下一个循环的起点。此地生灵,不过是在恰当的时机,回归本源物质与能量,参与重组。”她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在陈述水会流动、火会燃烧般的自然规律。
“借口!”苏安安厉声道,光之法杖顶端爆发出刺目的光辉,驱散了一小片逼近的黑暗,“魔女会也用类似的歪理邪说粉饰她们的恶行!我见过太多这种‘必要之恶’!无非是为了满足你们这些高高在上者所谓的‘规划’或‘实验’!生命不是可以随意抹去的数字!”
千面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那暗金色的漩涡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但快得像是错觉。
“你的认知,基于你有限的经验和立场。”她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尖萦绕着足以让空间都微微扭曲的黑暗,“魔女会是贪婪的蛀虫,而‘灾世’……执行的是更宏观的平衡。你不理解,因为你站得太低。”
话音落下,她指尖轻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苏安安周身的空间骤然“塌陷”了。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坍塌,而是光、声音、魔力……一切有序的存在都被瞬间抽离、侵蚀、同化,化为一片绝对的“空无”。苏安安甚至来不及做出完整的防御姿态,只来得及将法杖横在胸前,撑开一个剧烈颤抖的光明护盾。
“咔嚓——”
护盾仅仅坚持了一息,便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随即崩碎成漫天光点,迅速被周围的黑暗吞噬。苏安安闷哼一声,被无形的巨力狠狠击飞,撞穿了好几堵残垣才勉强停下,喉咙一甜,鲜血溢出嘴角。纯白的魔女袍上沾染了尘土和暗影侵蚀的痕迹。
差距,太大了。第四席的随手一击,就几乎瓦解了她的防御。这不仅仅是力量层级的碾压,更是规则层面的克制。她的“光”,在对方那源自世界本初暗面、代表“侵蚀与归寂”的权柄面前,显得如此稚嫩和乏力。
“离开,苏安安。”千面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她前方不远处,依旧悬浮在离地尺许的空中,俯视着她,“看在过去那微不足道的‘因果’上,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灾世’的行动,不容干扰。”
“过去……微不足道?”苏安安挣扎着站起身,擦去嘴角的血迹,笑了,笑容里满是苦涩和愤怒,“对你来说,那十年执念,那笨拙的模仿,那差点毁掉我又想拯救我的所有一切……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因果’吗,洛宁?!”
当那个名字喊出口的瞬间,千面周身的黑暗气息骤然一滞。那缓慢旋转的暗金漩涡,出现了明显的紊乱,无数细小的、嘈杂的、仿佛来自久远过去的低语虚影在她身周一闪而逝——有草莓蛋糕的甜腻气息,有校服摩擦的窸窣声,有雨夜小巷的潮湿,有那句“因为,你回头了”的轻柔回响……
但也仅仅是一瞬。
下一刹那,更加冰冷、更加纯粹的黑暗从她体内爆发,强行镇压了所有异样的波动。她的眼神恢复死寂,甚至比之前更加漠然。
“那个名字,那个形态,那份执念……早已在‘静置’中沉淀,在‘归墟’的真理面前褪色。”她的声音彻底失去了任何起伏,变成纯粹的宣告,“我是‘千面’,灾世第四席。执行‘清淤’使命,乃是与‘蚀梦’守护梦境、‘Q’敲响警钟同等重要的职责。阻碍者,皆为‘淤塞’的一部分,当被清除。”
她再次抬手,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空间侵蚀。她身后的无边黑暗沸腾起来,凝聚成无数狰狞的、不断变幻形态的暗影巨兽,每一头都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归墟气息,锁定了苏安安。与此同时,大地之下传来更深沉的轰鸣,那些暗紫色纹路光芒大盛,整片区域的物质崩解速度陡然加快——她加快了“归墟”进程,不再留有任何余地。
苏安安看着那漫天袭来的、代表湮灭的暗影,感受着脚下大地生命的哀鸣,又看向那个悬浮在黑暗中央、眼中再无一丝熟悉温度的“千面”。
心痛吗?早已麻木。
愤怒吗?燃尽成灰。
剩下的,只有一种冰冷的决绝。
她将光之法杖深深插入焦土,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复杂而古老的法印,那是魔女会禁忌典籍中记载的、燃烧本源以换取短暂升华的秘法。纯净的光明开始从她体内渗出,不再是温暖治愈的辉光,而是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极致的炽白。
“我或许站得低,”她低声说,每一个字都像在燃烧生命,“我看不清你们所谓宏大的‘平衡’和‘真理’。但我看得见脚下的废墟,听得见消失的哭声。我的光或许微弱,照不透你的深渊……”
炽白的光焰在她身上熊熊燃起,法杖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却迸发出前所未有的耀眼光芒,强行在这片“众生归墟”的领域里,撕开了一道不断扭曲、却顽强存在的“光之裂隙”。
“……但至少,在我熄灭之前,我可以选择,站在生命这一边!”
她化作一道决绝的流星,携带着燃烧本源的光焰,迎向那铺天盖地的、来自“千面”的、冰冷无情的归墟暗潮。
废墟上空,光与暗,曾经最亲密的共生者,如今以毁灭与拯救为名,展开了注定绝望而惨烈的碰撞。爱已褪色,执念异化,只剩下立场与信念的殊死搏杀,以及那深埋在无尽黑暗与炽烈光芒之下的、早已面目全非的……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