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官塞西莉亚悬浮于低空，圣光权杖散发出的威压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生灵的心头。沼泽地污浊的空气似乎都被这股神圣而冰冷的力量净化、凝固了。她银白战袍纤尘不染，兜帽下的脸庞如同大理石雕琢，唯有那双冰蓝色的眼眸，燃烧着不容置疑的审判之火，牢牢锁定着排污渠出口处这怪异的组合。
“塞……塞西莉亚审判长……”莉亚的声音细若蚊蚋，手中的圣剑光芒摇曳得更加厉害，几乎要熄灭。她脸色惨白，碧蓝的眼眸中充满了恐惧、愧疚和一种更深层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完全理解的挣扎。
“莉亚·圣·克里斯托弗，”塞西莉亚的声音没有抬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沼泽地微弱的风声，带着刺骨的寒意，“私自脱离圣殿，与深渊余孽、异族为伍，甚至意图庇护这玷污圣光的亵渎者。你的信仰，你的誓言，都被这污秽沼泽吞噬了吗？”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在莉亚心上。她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阿斯特莱雅冷哼一声，暗金色的竖瞳危险地眯起，龙翼完全张开，将里昂和莉亚都半掩在身后，直面空中的审判官：“教会的看门狗，吠声倒是响亮。滚开，或者，我帮你‘净化’一下这片肮脏的空气。”
龙威毫无保留地释放开来，霸道、灼热、充满硫磺与毁灭的气息，与圣光的冰冷威压悍然相撞。空气中响起无形的噼啪声，沼泽浅水都微微震荡起来。
伊露希尔没有说话，但翠绿的眼眸已经锁定了塞西莉亚，手中细剑悄然抬起一个微小的角度，剑尖萦绕起几乎看不见的自然魔力光晕，如同伺机而动的毒蛇。她对教会毫无好感，更何况眼前这位审判长明显是冲着“他”来的，而“他”现在，算是她们（？）的“囚徒”和“麻烦”，不容外人插手。
塞西莉亚对阿斯特莱雅的龙威和威胁恍若未闻，冰蓝眼眸只是扫过龙族公主和精灵巡林者，最终再次落回莉亚身上，失望与严厉更甚：“看来，堕落已深。那么，以第七审判庭之名，我宣布，莉亚·圣·克里斯托弗，暂剥夺圣女候选资格，押回圣殿接受‘净心裁决’。”她顿了顿，权杖微微转向阿斯特莱雅和伊露希尔，“至于尔等，包庇重犯，攻击圣职者，视为同罪。交出那个异端，可暂免一死。”
她的目光，终于第一次，真正落在了被阿斯特莱雅的龙翼半掩着的里昂身上。那目光锐利如圣光凝结的刀，带着一种审视、厌恶，以及……一丝极其隐晦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波动。
里昂靠在湿滑的石壁上，肋下的疼痛因为紧张和外界强大的压力而变得有些麻木。他迎着塞西莉亚的目光，没有躲闪。前世，他见过太多狂热的圣职者，但眼前这位审判长，似乎有些不同。她的冰冷之下，似乎压抑着别的什么。而且，她刚才称莉亚为“圣女候选”？莉亚不是已经是第七圣女了吗？还有，“净心裁决”……听起来就不是什么温和的程序。
“废话真多。”阿斯特莱雅失去了耐心。她很清楚，每拖延一秒，后面的追兵和可能被“命运道标”共鸣引来的其他“债主”就更近一步。必须速战速决，突破封锁！
她动了。
没有吟唱，没有蓄力，只是龙翼猛地一扇！
轰！
并非火焰或风暴，而是纯粹由巨力压缩空气形成的、肉眼可见的透明激波，如同攻城锤般狠狠撞向空中的塞西莉亚！所过之处，沼泽泥水被犁开深深的沟壑，污浊的水草和残骸四散飞溅。
与此同时，伊露希尔的身影也骤然模糊，仿佛融入了排污渠出口阴影与沼泽水汽交织的昏暗光线中。下一瞬，数道翠绿如毒藤的魔力箭矢，无声无息地从刁钻的角度射向塞西莉亚周身要害，箭矢轨迹飘忽，带着自然魔法的束缚与侵蚀特性。
龙族霸道的物理冲击与精灵诡秘的自然魔法，配合得竟有几分默契。
塞西莉亚面容依旧冷肃，似乎早有预料。她甚至没有移动位置，只是将手中的圣光权杖向身前一拄。
“律令：固。”
清冷的声音吐出简短的词语。
权杖顶端爆发出比之前更耀眼数倍的白金色光芒，瞬间在她身前展开一面半透明的、布满神圣符文的光墙。光墙凝实厚重，仿佛由最纯净的光之水晶铸造。
咚！！！
空气激波狠狠撞在光墙上，发出沉闷如巨钟撞击的巨响。光墙剧烈震荡，符文明灭不定，却并未破碎。而伊露希尔那些翠绿箭矢撞击在光墙上，则如同冰雪遇到烙铁，发出“嗤嗤”的声响，迅速消融，只在光墙表面留下几缕淡淡的绿色烟雾，随即也被圣光净化。
好强的防御！阿斯特莱雅和伊露希尔心中都是一凛。这位审判长的实力，恐怕还在她们预估之上。
塞西莉亚挡下第一波攻击，冰蓝眼眸中寒光更盛：“冥顽不灵。”
她权杖一挥，光墙瞬间变形、延伸，化作数条由圣光凝结的、带着尖刺的锁链，如同有生命的灵蛇，迅疾无比地射向阿斯特莱雅、伊露希尔，以及被护在后方的里昂和莉亚！
锁链未至，那股强大的束缚与净化之力已经扑面而来，让里昂感到灵魂都在刺痛。莉亚更是脸色惨白，体内的圣光与这审判锁链同源，却充满敌意，让她产生强烈的排斥和晕眩感。
阿斯特莱雅怒喝一声，不再保留。暗红色的龙鳞在她皮肤表面若隐若现，她右手握拳，拳头上腾起炽热的暗红火焰，一拳轰向射来的几条锁链！火焰并非凡火，带着龙息特有的高温与破魔特性，与圣光锁链碰撞，发出刺耳的嘶鸣和能量湮灭的爆响。
伊露希尔则身形如鬼魅般闪动，细剑舞出一片翠绿的剑网，剑网上绽放出朵朵荆棘之花，试图缠住、偏折锁链。她的剑技精湛，自然魔力灵动，但圣光锁链蕴含的力量层次极高，荆棘之花不断被撕裂，锁链依旧步步紧逼。
一条漏网的锁链，如同毒蛇般钻过阿斯特希尔和伊露希尔防御的间隙，直取后方看似最无反抗之力的里昂！
“小心！”莉亚下意识地尖叫，竟然不顾自身安危，猛地踏前一步，举起手中圣剑，试图格挡。
但她此刻心神大乱，圣光不稳，仓促间凝聚的力量如何能与塞西莉亚精心操控的审判锁链相比？
圣剑与锁链碰撞的刹那，莉亚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传来，混合着冰冷的审判意念，狠狠冲击着她的身体和灵魂。她闷哼一声，圣剑脱手飞出，娇小的身体被震得向后倒飞，口中溢出鲜血。
锁链去势稍缓，却依旧执着地卷向里昂。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里昂瞳孔缩紧。身体虚弱，魔力全无，面对这高阶审判神术，他似乎只剩闭目待毙一途。
不！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属于魔王萨麦尔的不甘与桀骜，在绝境中轰然爆发！
躲不开，挡不住……那就……
在那锁链及体的电光石火间，他没有试图躲避或格挡——那毫无意义。他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做了一件在所有人看来都不可思议、甚至愚蠢的事情。
他猛地抬起还能动的左手，不是去挡锁链，而是主动地、精准地，一把抓住了锁链尖端那圣光最凝聚、审判意念最强烈的部分！
“嗤——！”
仿佛滚烫的烙铁按在血肉之上，剧痛瞬间从手掌蔓延至整条手臂，深入骨髓，直抵灵魂！他的手掌皮肤瞬间焦黑碳化，圣光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顺着他的手臂经脉疯狂钻入，灼烧着他的血肉，冲击着他残破的魔核碎片和脆弱的灵魂。
“呃啊——！”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混合着痛苦与狠厉的低吼，身体因为剧痛而剧烈痉挛。
但与此同时，异变陡生！
那原本纯粹、冰冷、充满敌意的圣光锁链，在接触到他手掌、侵入他身体的瞬间，似乎……滞涩了一下？
并非停止，而是仿佛触碰到了某种意料之外的、与之截然相反却又诡异同源的东西。里昂残破的魔核碎片在圣光的疯狂冲击下，没有立刻彻底崩碎，反而像是被刺激到了最深处某种沉睡的、禁忌的本质，微微震颤起来。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却精纯凝练到令人心悸的灰暗气息，从他焦黑的手掌与锁链接触之处，反向渗入了圣光锁链之中！
那灰暗气息是如此稀少，在耀眼的圣光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它出现的那一刻，塞西莉亚冰蓝色的眼眸猛地睁大，瞳孔骤缩！她感觉到自己操控的审判锁链，在那一小段接触点上，圣光的结构出现了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侵蚀”与“怠惰化”！不是被抵消，而是性质被短暂地、微弱地“扭曲”了！就像一滴墨水滴入了清水，虽然很快被庞大的圣光稀释、净化，但那一瞬间的“污染”痕迹，清晰无误！
这怎么可能？！一个看起来毫无魔力、虚弱不堪的人类少年，竟然能对高阶审判神术产生这种层次的“侵蚀”反应？！除非……
一个古老的、被封存在教会最高机密卷宗深处的禁忌名词，伴随着一段模糊却令人心悸的记录，猛地划过塞西莉亚的脑海。她的呼吸，出现了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极其细微的紊乱。
而就在塞西莉亚因为这意外发现而心神微分、锁链操控出现微不足道迟滞的刹那——
阿斯特莱雅抓住了机会！
“吼——！”
一声短促却蕴含着恐怖龙威的咆哮从她喉中迸发，并非针对塞西莉亚，而是针对那条被里昂徒手抓住、出现了瞬间凝滞的圣光锁链！咆哮声中蕴含着龙族特有的、针对能量结构的震荡破坏之力。
咔嚓！
那条锁链应声而断！断口处圣光逸散。
几乎在同一时间，伊露希尔也身形急闪，细剑如毒蛇吐信，点在那断裂锁链的后续部分，翠绿的自然魔力如同附骨之疽，顺着断口疯狂侵蚀蔓延，将其彻底搅散。
里昂脱力地松开了焦黑冒烟、惨不忍睹的左手，身体沿着石壁滑坐在地，大口喘息，眼前阵阵发黑。左手传来的剧痛几乎让他晕厥，但灵魂深处，却因为刚才那一下几乎出自本能的、近乎同归于尽的应对，以及魔核碎片那诡异的反应，而掀起了惊涛骇浪。那灰暗气息……是“侵蚀”权能的残留？可他的魔核明明已经碎了……
塞西莉亚悬浮在空中，没有立刻追击。她冰蓝的眼眸死死盯着瘫坐在地、左手焦黑、狼狈不堪的里昂，又扫过警惕万分的阿斯特莱雅和伊露希尔，最后看了一眼挣扎着爬起、嘴角带血、眼神茫然而痛苦的莉亚。
她手中的圣光权杖光芒缓缓收敛，但威压并未减少。空气中的圣光波动变得愈发晦涩、危险，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原来如此。”塞西莉亚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冰冷，却也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里昂身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不止是‘余孽’……是‘本源侵蚀’的痕迹……还有……‘圣别仪式’的残留回响？”
她的声音不高，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阿斯特莱雅和伊露希尔都皱起了眉，她们对教会的秘辛了解有限，但“本源侵蚀”听起来就和深渊有关，而“圣别仪式”……似乎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莉亚则浑身剧震，碧蓝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看向塞西莉亚，又猛地转向里昂，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他。
里昂自己也是一头雾水。“本源侵蚀”？是指他前世作为魔王掌握的“侵蚀”权能？可那是深渊力量。“圣别仪式”又是什么鬼？他完全没印象！
塞西莉亚不再多言，她深深看了一眼里昂，那眼神复杂得令人心惊，有冰冷的杀意，有严厉的审判，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被完美隐藏在冰层下的……探究？或者说，困惑？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外的举动。
她没有继续攻击，而是缓缓抬起了手中的权杖，指向沼泽地的另一个方向——并非他们原本计划逃离的方向。
“东北，三公里外，有一处古代矮人废弃的冶炼坑道，入口被沼泽植被掩盖。那里的金属残留和地火余温，可以干扰大部分预言和追踪法术十二个小时。”她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冰冷，“十二个小时后，我会亲自带队搜查那里。若你们还在，格杀勿论。”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周身圣光涌动，身影化作一道流光，朝着与所指方向相反的城市上空疾驰而去，瞬息间消失在铅灰色的云层后。
留下了排污渠出口处，四个面面相觑、满心疑窦、伤痕累累的人。
沼泽地的风带着污浊的气息吹过，卷动着破碎的圣光余晖和龙威的燥热。
阿斯特莱雅率先收回目光，竖瞳中警惕未消，但更多的是深思。她看向瘫坐在地、左手惨不忍睹的里昂，又看看失魂落魄的莉亚，最后与同样神色凝重的伊露希尔交换了一个眼神。
“走。”她言简意赅，再次上前，不顾里昂左手的惨状，将他架了起来，转向塞西莉亚所指的东北方向。
伊露希尔默默上前扶住另一边，动作依旧僵硬，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里昂焦黑的左手，翡翠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
莉亚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塞西莉亚消失的方向，又看看被带走的里昂，碧蓝的眼眸中，迷茫、痛苦、惊骇，以及某种逐渐清晰的、破釜沉舟的决心，交织在一起。她弯腰捡起自己的圣剑，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里昂被半拖半架着，在泥泞的沼泽中艰难前行。左手传来的剧痛撕扯着他的神经，但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塞西莉亚离开前那句话，和她那复杂无比的眼神。
“圣别仪式的残留回响”？
这又是什么他完全不知道的“烂账”？
这个转生，到底还附赠了多少“惊喜”？
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由前世无数因果、誓约、意外和秘密编织成的巨网，越挣扎，缠得越紧。而身边这三位“债主”，似乎也并非单纯的复仇者，她们各自被不同的线牵引着，围绕着他这个看似无力的中心，形成了一个诡异而危险的漩涡。
十二个小时……
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