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莉亚的话语,如同投入油桶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本就紧绷到极限的空气。
“蠢货”、“不该醒来的‘古老囚徒’”、“差点提前打开禁忌之‘门’”……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铁锤,敲打在阿斯特莱雅、伊露希尔和莉亚的心防上,也仿佛在印证着她们心底最深的惊惧。
而阿斯特莱雅那带着疯狂弧度的反问,更是直接将尖锐的矛盾指向了塞西莉亚自身,指向了她所代表的教会与“圣别仪式”可能隐藏的黑暗真相。
圣光与残存灰暗领域的交锋在枯萎水晶树下滋滋作响,忽明忽暗的光芒将每个人的脸映照得阴晴不定。石台上,里昂无声无息,仿佛风暴过后最彻底的死寂中心。
塞西莉亚冰蓝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手中圣光权杖的光芒没有丝毫减弱,对准石台的姿态也未曾动摇,但她周身那股纯粹的审判与净化之意,似乎因阿斯特莱雅的质问而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那凝滞短暂得几乎无法察觉,却被紧紧盯着她的阿斯特莱雅和心神紧绷的伊露希尔捕捉到了。
“龙族,”塞西莉亚的声音依旧平稳,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深渊的蛊惑与扭曲,看来比我想象的侵蚀得更深。你,还有精灵,”她扫了一眼伊露希尔,“甚至包括……”她的目光落在失魂落魄的莉亚身上,冰蓝眸底掠过一丝复杂的失望,“都已被这‘门’的波动和魔王残留的因果所污染,产生了荒诞的妄想。”
“妄想?”伊露希尔冷笑一声,尽管身体被圣光领域的压力压制得微微发抖,翡翠眼眸中的冰冷却因为之前看到的画面碎片和阿斯特莱雅的质问而重新凝聚起锐利的光,“塞西莉亚审判长,你在追捕他时,是否也曾‘看’到过不属于‘魔王萨麦尔’的记忆碎片?是否也曾感知到,那所谓的‘圣别仪式’留下的,不仅仅是净化的痕迹,还有……别的‘回响’?”
她紧紧盯着塞西莉亚,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林歌圣地的火焰里有第三方的手笔,这个魔王——或者说这个倒霉的载体——灵魂深处锁着的,恐怕不止是他自己的罪孽吧?你如此急切,如此执着,甚至不惜亲自深入黑森林,动用如此规模的审判庭力量,真的只是为了‘净化’一个已经力量全失、奄奄一息的转生者?还是说……”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你也在害怕?害怕某些被‘圣别仪式’一同‘枷锁’住的东西,会随着这‘门’的波动和‘钥匙’的插入……重新‘醒来’?”
塞西莉亚握着权杖的手指,微不可查地收紧了一分。她冰蓝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某种被冰封的火焰,因伊露希尔的话而跳动了一下。她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承认,只是那笼罩全场的圣光领域,压力似乎悄然加重了几分,尤其是针对伊露希尔和阿斯特莱雅。
“精灵,你的指控毫无根据,且充满对光明的亵渎。”塞西莉亚最终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冰冷,“圣别仪式是教会最高机密,其威能与目的,岂是尔等被污染者所能揣度?至于林歌圣地……魔王的罪行铁证如山,任何试图为其开脱的言辞,都是对逝者的不敬。”
“我没有为他开脱!”伊露希尔厉声道,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嘶哑,“我只想知道真相!完整的真相!如果你心中坦荡,为何不敢直面我们的疑问?为何不敢解释,你追捕的究竟是他的‘罪’,还是……他身上可能牵连出的、你们教会也不愿面对的‘其他东西’?”
莉亚蜷缩在角落,听着这激烈的交锋,碧蓝的眼眸空洞地望着石台上那具仿佛失去一切生机的躯壳。塞西莉亚审判长的到来,本该让她感到恐惧和绝望,但此刻,听着伊露希尔和阿斯特莱雅那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质问,听着塞西莉亚那避重就轻、隐含压力的回应,她心中那原本因信仰崩塌而产生的绝望,竟奇异地混杂进了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感到恐惧的“希望”?如果……如果审判长真的在隐瞒什么,如果教会所谓的“净化”背后真的有别的目的,那自己一直以来的痛苦和挣扎,是否也并非全然是“罪有应得”?这个念头如同毒草,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够了。”塞西莉亚似乎失去了耐心,或者说,伊露希尔的话触及了她不愿深谈的领域。她权杖微微抬起,更多的圣光锁链从虚空中浮现,如同灵蛇般游向阿斯特莱雅和伊露希尔,意图将她们彻底束缚。“无论你们被蛊惑多深,无论有什么荒诞的猜测,现在,以审判庭之名,我宣布对尔等实施强制拘禁,带回圣殿接受全面审查与净化。至于这个‘异端核心’……”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里昂身上,冰蓝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决断,权杖顶端的光芒急剧凝聚,化为一道极其凝练、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与黑暗的炽白光矛!
“将在此地,予以‘最终净化’!”
光矛尚未发出,那纯粹到极致的净化与毁灭意念,已经让整个腔室的空气都仿佛要燃烧起来!石台周围的岩石表面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融化痕迹!
“你敢!”阿斯特莱雅目眦欲裂,龙翼狂振,暗红的龙炎不要命地爆发开来,冲击着身上的圣光锁链,试图挣脱!她不能让他就这么被“净化”!不仅因为她的“龙血盟誓”和未解的谜团,更因为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源自灵魂烙印深处的强烈抵触与愤怒!
伊露希尔也咬牙催动所剩无几的自然魔力,翠绿的光芒如同垂死挣扎的荆棘,缠绕上束缚她的锁链。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凝聚的光矛,翡翠眼眸中燃烧着不甘与一种更深沉的恐惧——如果他就这么死了,那些关于林歌圣地、关于“圣别仪式”、关于所有谜团的线索,是否就永远石沉大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凄厉的、仿佛用尽全部勇气和灵魂力量呐喊出的声音,猛地响起!
是莉亚!
她不知何时竟然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挡在了石台与塞西莉亚之间!她张开双臂,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因为恐惧和虚弱而剧烈颤抖,碧蓝的眼眸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破釜沉舟的光芒!
“审判长!你不能……不能就这样‘净化’他!”莉亚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异常清晰,“我……我触碰过那个‘信标’!我看到了……圣骸教堂那天……不是‘玷污’!不是战斗波及!那是一次……一次该死的‘意外’!一次能量场的混乱共鸣!我的灵魂里……留下的不是黑暗的印记,是……是混乱的‘因果’回响!如果您现在用‘最终净化’杀了他,那段因果……那段混乱的‘线’可能会彻底暴走,反噬……反噬所有相关者!包括我!甚至可能……包括与‘圣别仪式’相关的人!”
她的话如同惊雷,让塞西莉亚即将发出的光矛猛地一滞!
塞西莉亚冰蓝的眼眸死死盯住莉亚,里面翻涌着震惊、愤怒、以及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惊疑不定?“莉亚·圣·克里斯托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这是在用荒诞的臆测,威胁审判庭,亵渎圣光!”
“我没有亵渎!”莉亚哭喊着,眼泪汹涌而出,但挡在石台前的脚步却未曾后退,“我只是……我只是说出我‘看到’的,我‘感觉’到的!审判长!您感知到了‘圣别仪式的回响’,不是吗?您追杀他,真的仅仅因为他是‘魔王’吗?还是因为……您也害怕,这‘回响’一旦彻底引爆,会揭开某些……连教会都无法承受的‘真相’?!”
“闭嘴!!!”塞西莉亚终于失态,一声厉喝打断了莉亚,权杖上的光矛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明灭不定。她的胸膛微微起伏,冰蓝眼眸中的冰冷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底下汹涌的、被强行压抑了不知多久的波澜。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并非来自塞西莉亚,也并非来自石台上的里昂。
而是来自……枯萎水晶树根部的那个幽深黑洞!
一直被圣光领域压制、猩红眼眸闪烁不定的“古老囚徒”,似乎捕捉到了塞西莉亚因莉亚的话而产生的心神动荡,以及光矛凝聚的短暂停滞!
“嗬……嗬……光……讨厌的光……枷锁的帮凶……”
沙哑混沌的意念再次传出,带着刻骨的憎恨与一丝狡诈的疯狂。
紧接着,那条之前被圣光逼退的灰暗触须,并没有再次伸出攻击,而是猛地拍击在黑洞内部的岩壁上!
嗡——!
一股无形的、频率奇特的震荡波,以黑洞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这震荡波并非直接的能量攻击,却引发了极其恐怖的连锁反应!
整个“静谧之愈”地穴,那沉淀了无数岁月、混乱而惰性的自然魔力,以及那些遍布岩壁、形态诡异的发光矿物,仿佛被这同源的“怠惰”权能震荡所“共鸣”、“点燃”!
轰隆隆——!
地动山摇!不是物理层面的地震,而是魔力层面的暴走与结构崩塌!
无数发光的矿物在同一瞬间亮度暴增百倍,然后——爆炸!炸裂成漫天飞舞的、蕴含着狂暴自然魔力与“怠惰”侵蚀碎片的晶体风暴!岩壁在哀鸣中开裂,巨大的石块裹挟着混乱的魔力乱流,从头顶轰然砸落!整个地穴的结构,在这内外交攻的恐怖力量下,开始崩溃!
“不好!地穴要塌了!”伊露希尔尖叫,她最熟悉这里的自然魔力结构,瞬间明白了那“古老囚徒”的歹毒意图——它无法直接对抗塞西莉亚的圣光,便选择引爆整个地穴的混乱魔力根基,制造毁灭性的坍塌,要将所有人包括它自己,都埋葬于此!或者,至少制造最大的混乱,趁机达成它的目的!
塞西莉亚脸色剧变,不得不中断光矛的凝聚,权杖横扫,炽白的圣光化作一个巨大的半圆形护罩,将她自己、以及离她较近的莉亚勉强笼罩在内,抵挡着从天而降的巨石和狂暴的魔力晶体风暴。
阿斯特莱雅则怒吼一声,彻底放弃了保留,暗红的龙炎如同火山喷发般从她全身毛孔中迸发出来,形成一个灼热的火焰护盾,将她自己和肩头的里昂保护其中,同时龙翼狂扇,试图在崩塌的乱石和魔力乱流中寻找出路!
伊露希尔凭借着对自然魔力的最后一点感应和精灵的敏捷,在崩塌的缝隙间惊险地跳跃闪避,细剑不断挥出,击碎或拨开砸向她的较小石块,但更大的落石和无处不在的魔力乱流让她险象环生。
“咳咳……这边!”伊露希尔在一片烟尘和光芒碎片中,瞥见了一条尚未完全被堵塞的、斜向上的狭窄裂缝,似乎是之前未曾注意到的天然通道。她毫不犹豫地朝那边冲去。
阿斯特莱雅也看到了那条裂缝,龙炎护盾顶着碎石和魔力冲击,紧随其后。
塞西莉亚的圣光护罩在狂暴的塌陷中也被砸得明灭不定,她看了一眼裂缝方向,又看了一眼黑洞中那双愈发猩红、仿佛带着嘲弄意味的眼眸,一咬牙,护罩裹挟着还在哭泣颤抖的莉亚,也冲向裂缝!
就在几人先后冲入裂缝,身后的腔室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彻底被巨石和狂暴魔力淹没的瞬间——
石台上,被阿斯特莱雅紧紧护在火焰中的里昂,那一直沉寂的身体,指尖似乎……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紧闭的眼睑之下,一点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不再是暗金或灰黑,而是某种更加混沌、更加难以定义色彩的微光,一闪而逝。
仿佛在彻底毁灭的喧嚣与混乱中,在那由“怠惰”权能引爆的、埋葬一切的崩塌里,某种更深层、更顽强的“东西”,于绝对的死寂深渊中,极其微弱地,搏动了一次。
如同被掩埋在无尽废墟之下,一颗早已被认定死去、却始终未曾真正化为尘埃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