洼地内的空气因为里昂那句破碎的呓语而再次凝固。
“第五把钥匙……在看着……”
短短几个词，却像无形的冰水浇在每个人刚刚因暂时脱险而稍有松弛的神经上。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洼地外那片被迷雾和永恒昏光笼罩的古老森林。参天古木静默矗立，垂落的藤蔓如静止的帷幕，远处模糊的鸟鸣依旧规律，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正是这份过于正常的寂静，反而让人心底发毛。
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这里。不是地穴中那种狂暴、贪婪的古老存在，而是一种更加隐秘、更加耐心，或许也更加……不可测的视线。
阿斯特莱雅的竖瞳缓缓扫过每一处阴影，龙翼微微调整着角度，仿佛随时准备应对来自任何方向的袭击。暗红的龙炎在她指尖若隐若现，却又被她强行压制下去——在这种环境下，过于强烈的能量波动无异于自我暴露。
伊露希尔闭上了眼睛，翠绿的自然魔力如同最细微的蛛丝，从她身上悄然蔓延出去，试图与森林本身的“脉动”连接，捕捉任何不协调的“注视”。然而，“静谧之愈”本身的魔力就混乱而惰性，她的感知如同陷入泥沼，只能勉强分辨出大致范围内没有明显的恶意生物靠近，但那种被窥视的毛骨悚然感，却挥之不去。
塞西莉亚紧握着圣光权杖，冰蓝眼眸中的动摇和困惑被强烈的警惕取代。她低声念诵了一个简短的祷言，一层极其淡薄、几乎与环境光融为一体的圣光薄膜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这是高等侦察神术“光之帷幕”，能敏锐感知穿透其间的恶意与窥探。薄膜悄然覆盖了小半个洼地，包括昏迷的里昂。片刻后，她眉头蹙得更紧——没有检测到明显的黑暗生物或邪恶法术的痕迹，但那被注视的感觉，依旧如芒在背。这目光，似乎超越了普通侦测神术的范畴。
莉亚从地上慢慢爬起来，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不再完全是空洞的绝望，而是混合了恐惧与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麻木。她下意识地靠近了树根上昏迷的里昂几步，似乎在这个造成她一切痛苦的“源头”身边，反而能找到一丝扭曲的“真实感”。
“没有直接威胁的迹象，”伊露希尔率先睁开眼，声音压得很低，“但森林‘感觉’不对。有一种……非常疏离的‘关注’。”
“我的神术也探测不到具体来源。”塞西莉亚承认，语气凝重，“要么对方隐匿手段极高，要么……这种‘注视’并非来自通常意义上的‘生物’或‘法术’。”
阿斯特莱雅冷哼一声：“第五把‘钥匙’……看来我们的‘同伴’名单又要增加了。就是不知道这一位，是像我们一样被迫卷入的‘债主’，还是从一开始就隐藏在幕后的……‘观察者’？”
她的话让气氛更加压抑。如果还有别的“钥匙”，并且对方选择隐匿窥伺而非立刻现身，其意图就更加难以揣度。是敌是友？是想坐收渔利？还是等待更多“钥匙”聚集？
“不管那是什么，我们现在需要休整。”伊露希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那种被窥视感上移开，转向更现实的问题，“地穴崩塌的动静不小，虽然这里深入‘静谧之愈’，但难保不会引来别的麻烦。塞西莉亚审判长，你的追兵……”
“暂时失去了我的踪迹。”塞西莉亚打断她，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地穴的魔力暴动和坍塌干扰了大部分追踪神术。但我与他们有约定的紧急联络方式，如果超过时限未联系，他们会扩大搜索范围。这里，并不绝对安全。”
她看了一眼阿斯特莱雅和伊露希尔，又看了看莉亚和昏迷的里昂，冰蓝眼眸中光芒闪烁，似乎在权衡。“当务之急，是弄清楚他的状态，以及……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这个“我们”，显然将目前洼地里的五个人（包括昏迷的那个）都包含了进去，尽管关系依旧微妙甚至敌对。
阿斯特莱雅走到里昂身边，再次蹲下，这次检查得更仔细。她甚至小心翼翼地用覆盖着鳞片的指尖探了探他的颈动脉，又翻开他的眼睑看了看——瞳孔对光线毫无反应，深处一片沉寂。
“生命体征比在地穴里稍微‘稳定’了一点，但仍然极度虚弱。”阿斯特莱雅汇报，眉头紧锁，“最奇怪的是这种‘封存’状态。他的身体机能似乎在以最低限度维持，灵魂波动近乎于无，但又没有彻底消散。就像……被放进了时间流速极其缓慢的琥珀里。”她抬头看向塞西莉亚，“教会有没有关于类似状态的记载？灵魂受创或遭受强大冲击后的‘假死’或‘沉眠’？”
塞西莉亚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有类似案例，但通常伴随着明确的魔法或神术效果，或者强大的自我封印。他这种情况……更像是外力强行干预的结果，而且是多种不同性质力量冲突后形成的微妙平衡。”她犹豫了一下，补充道，“有一点可以确定，在‘圣别仪式’的记录中，被彻底净化的目标，灵魂会归于光明的怀抱或彻底湮灭，绝不会留下这种……诡异的‘存续’状态。”
这话无异于再次承认了“圣别仪式”可能存在她所不知的隐情。
“也就是说，他现在这个状态，可能本身就是个‘异常’，是各种‘钥匙’力量插入后产生的意外结果？”伊露希尔总结道，语气带着讽刺，“那我们算不算无意中‘救’了他一命？用这种生不如死的方式？”
无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洼地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森林深处偶尔传来的、被距离和迷雾模糊了的声响。
“我们需要一个计划。”阿斯特莱雅站起身，打破了沉默，“首先，确认安全。精灵，你对这片区域最熟，附近有没有更隐蔽、适合短期藏身，并且能稍微隔绝那种‘窥视感’的地方？不需要地穴那么深入，但要足够避开普通追兵和森林里的麻烦。”
伊露希尔思索着，翡翠眼眸望向森林某个方向：“往东，大约半小时路程，有一处被‘哭嚎藤’缠绕的岩壁，后面有个很小的天然石窟，入口隐蔽，内部干燥。哭嚎藤自身会散发干扰精神探测的微弱波动，对掩盖气息有些帮助。但那里靠近‘雾影悲歌者’偶尔活动的区域，不算绝对安全。”
“就那里。”阿斯特莱雅果断决定，“至少比暴露在这里强。那种被‘看着’的感觉让我很不舒服。”她看向塞西莉亚，“审判长，你的意见？”
塞西莉亚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评估。最终，她点了点头：“可以。但在转移途中和抵达后，我需要知道你们——尤其是你，龙族，还有精灵——在地穴中触碰‘信标’时看到的‘完整’信息。作为交换，我会提供我所知的、关于‘圣别仪式’边缘信息，以及我追捕他的‘全部’理由。”她的目光扫过莉亚，“包括你，莉亚。你需要冷静下来，详细描述你看到和感觉到的一切。”
这算是暂时达成了情报共享的脆弱协议。
“可以。”阿斯特莱雅爽快答应。伊露希尔也微微颔首，尽管脸色依旧冰冷。
莉亚则瑟缩了一下，低低地“嗯”了一声。
决定已下，众人不再耽搁。阿斯特莱雅再次扛起里昂，动作比之前更加小心。伊露希尔在前引路，选择了一条尽可能利用地形和植被掩护的路径。塞西莉亚走在中间，圣光内敛，但感知全开。莉亚默默地跟在最后，手中紧握着黯淡的圣剑，像是抓着最后一根稻草。
转移的过程比预想的要顺利。没有遭遇追兵，森林里常见的危险生物似乎也刻意避开了这群散发着危险气息（龙威、精灵自然魔力、审判官圣光）的组合。只有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同附骨之疽，始终隐隐约约地跟随着他们，时强时弱，却从不真正消失。
半小时后，他们抵达了伊露希尔所说的岩壁。所谓“哭嚎藤”是一种深紫色、叶片如同哭泣人脸的奇异藤蔓，无风自动，相互摩擦时会发出类似呜咽的细微声响，确实能让人产生轻微的精神不适和方位错乱感。岩壁上垂挂着厚厚的藤蔓，伊露希尔拨开一片，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缝隙。
石窟内部比想象中宽敞一些，大约十几个平米，地面是干燥的沙土，顶部有裂缝透下些许天光，空气流通尚可。最重要的是，进入石窟后，那种一直萦绕不去的被窥视感，明显减弱了许多，虽然并未完全消失，但不再那么令人坐立不安。
“哭嚎藤的干扰起效了。”伊露希尔松了口气，靠着岩壁坐下，脸上难掩疲惫。
阿斯特莱雅将里昂轻轻放在石窟最内侧干燥的地方，自己则守在靠近入口的位置，龙翼微张，既是警戒，也带着一种圈定领域的意味。
塞西莉亚选了一个靠中间的位置，权杖立于身前，冰蓝眼眸扫过众人：“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谁先来？”
她的目光落在阿斯特莱雅身上。
阿斯特莱雅没有推辞，盘膝坐下，暗金色的竖瞳在昏暗中闪烁着微光。
“那就从我开始吧。关于‘龙血盟誓’，以及……我看到的，或许比那更早的东西。”
石窟内，昏光从顶部的缝隙流泻而下，在沙土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一场关于破碎真相、古老秘密与各自执念的讲述，在这片被“哭嚎藤”呜咽声包围的临时避难所里，悄然开始。
而在石窟之外，森林永恒的昏光与迷雾中，那双或者说那些无形的“眼睛”，似乎微微调整了一下“注视”的角度，耐心地，等待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