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早就在了……”
这七个字,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石窟内每个人的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久久无法平息。
阿斯特莱雅的竖瞳收缩成危险的细线,暗金色的光芒在昏暗中明灭不定,仿佛在急速推演着这简单话语背后可能蕴含的无数种可怕含义。伊露希尔紧握着细剑的手指关节泛白,翡翠眼眸中冰冷的杀意被一种更深沉、更无力的寒意取代——如果连仇恨的目标都可能只是某个更大阴谋下的棋子,那她这百年的执着又算什么?莉亚蜷缩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碧蓝的眼眸中充满了对未知“工匠”和自身命运的恐惧。塞西莉亚则面色凝重,冰蓝眼眸盯着再次沉寂下去的里昂,握着权杖的手心微微渗出冷汗,“工匠”这个词,与她所知的“圣别仪式”那语焉不详的记载隐约呼应,指向一个更加黑暗和令人不安的可能性。
石窟内只剩下哭嚎藤那永不停歇的、如同呜咽的背景音。
不知过了多久,阿斯特莱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低沉而沙哑:“……看来,我们卷入的麻烦,比想象中还要深得多。一个横跨了可能不止一世、不止一方势力的‘工程’……”
“而且我们很可能都是这工程里不知情的‘材料’。”伊露希尔冷冷补充,语气带着自嘲,“龙族的古老烙印,精灵的血仇与圣地污染,教会的圣别仪式与回响追踪,圣女的‘意外’共鸣……这一切,如果真的是某个‘工匠’有意或无意安排下的‘钥匙’胚子……”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塞西莉亚沉默着,她内心的冲击可能比另外两人更大。作为教会审判庭的高阶审判长,她一直坚信自己执行的是光明与秩序的意志,是净化邪恶、守护世间的神圣职责。但此刻,这职责的根基正在被动摇。如果连“圣别仪式”本身都可能是一个更大计划的一部分,如果她要“净化”的对象可能本身就是一个悲剧性的“容器”或“锁孔”……那她的剑,该指向何方?
“我们……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莉亚怯生生地问,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她是最懵懂被卷入的一个,也是信仰和认知崩塌得最彻底的一个。
阿斯特莱雅看了她一眼,又扫过塞西莉亚和伊露希尔:“怎么办?既然已经成了‘钥匙’,既然‘工匠’可能早就在看着,我们能做的,无非两件事。”她竖起一根覆盖着暗红细鳞的手指,“第一,活下去。在这个‘工程’露出全貌,或者那个‘工匠’现身之前,我们必须确保自己,还有这个‘锁孔’,”她指了指里昂,“不会提前被毁掉或者被别的‘钥匙’错误地打开。”
“第二,”她竖起第二根手指,“弄清楚。弄清楚这个‘工程’到底是什么,谁是‘工匠’,‘门’后有什么,我们这些‘钥匙’到底被设定用来做什么。而想要弄清楚这些……”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里昂身上,“关键还在他身上。他是‘锁孔’,是‘容器’,是信息最集中的地方。我们必须让他‘醒’过来,至少,能进行有效交流。”
“可他现在的状态……”伊露希尔皱眉,“我们之前的触碰差点要了他的命,也只是引出了只言片语和更深的谜团。强行刺激,风险太大。”
塞西莉亚忽然开口:“或许……不需要再直接刺激‘信标’。”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她。“他刚才的苏醒,虽然短暂,但似乎是在听到我们讨论‘工匠’之后。这说明,外界的信息刺激,尤其是触及核心秘密的信息,可能比直接的能量接触更能扰动他深层意识。他现在就像一本被混乱封印的书,需要正确的‘关键词’来翻动页面,而不是暴力拆解。”
阿斯特莱雅若有所思:“有道理。那么,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他身边,讨论、分析、甚至争论所有相关的线索和猜测?用这些‘关键词’去尝试‘唤醒’他深层被封存的记忆或知识?”
“可以尝试。”塞西莉亚点头,“但必须谨慎。我们不知道哪些信息是‘正确’的钥匙,哪些可能引发不可控的副作用。而且……”她看向石窟入口,“我们必须考虑到外部环境。地穴的崩塌和之前的动静,不可能完全被掩盖。除了那个‘第五把钥匙’的窥视,帝国的追兵,教会的搜索队,甚至可能因为‘信标’波动而被吸引来的其他存在……都会是我们需要应对的威胁。”
“轮流警戒,同时尝试用信息刺激他。”伊露希尔做出了决定,“我熟悉森林,负责外围警戒和寻找食物、水源。龙族,你力量最强,负责石窟入口和应对突发强敌。审判长,你对能量感知和神术干扰最敏锐,负责监控他的状态变化和预警可能的法术追踪。圣女……”她看了一眼莉亚,“你照顾他的基本需要,清理伤口,喂水。同时,你也需要理清自己的思路,你的‘感觉’可能很关键。”
这是一个基于各自特点的、合理的临时分工。尽管彼此间依然充满不信任和张力,但在更大的谜团和威胁面前,这点脆弱的协作是目前唯一的出路。
没有人反对。
……
时间在“静谧之愈”扭曲的光线下缓慢流逝。哭嚎藤的呜咽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伊露希尔离开了石窟,她的身影如同融入了森林的阴影,去探查周围情况并寻找补给。
阿斯特莱雅盘坐在石窟入口内侧,龙翼收敛,但竖瞳始终半睁半闭,如同假寐的猛兽,感知着外界的风吹草动。偶尔,她会将目光投向石窟内侧,那里,莉亚正用沾湿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里昂脸上干涸的血迹和尘土,动作笨拙而轻柔。
塞西莉亚坐在里昂另一侧,权杖平放在膝上,冰蓝眼眸微闭,但一层极其淡薄的圣光感知场始终笼罩着石窟内部,尤其是里昂的身体。她既在监控,也在尝试用最温和的圣光去感知他那诡异的“封存”状态的结构。
而她们,也开始尝试进行阿斯特莱雅提议的“信息刺激”。
“……如果‘工匠’真的存在,并且布局如此深远,他的目的会是什么?”阿斯特莱雅的声音在石窟内响起,不高,却清晰,“是为了封印某个连‘圣别仪式’都无法彻底解决的恐怖存在?还是为了……创造什么?”
塞西莉亚闭着眼,接口道:“教会关于‘圣别仪式’的残缺记载中,提到过‘承载之契’和‘转移’。如果假设‘工匠’与仪式设计者有关,或者根本就是同一批人……那么目的可能是将无法消灭的‘灾厄’转移到更可控或更隐秘的‘容器’中,而这个容器……”她顿了顿,“可能被设计成需要特定‘钥匙’才能打开或维持稳定的结构,以防止‘灾厄’自行逃脱或被错误释放。”
“所以我们是‘钥匙’,他是‘锁’和‘容器’?”伊露希尔的声音从石窟外隐约传来,她并未走远,“那为什么需要这么多把不同的‘钥匙’?龙族、精灵、教会圣女……这跨度也太大了。”
“也许因为‘灾厄’本身的性质复杂,或者‘枷锁’需要多种不同性质的力量来共同维持?”莉亚小声插话,一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就像……就像炼金术里,某些极其不稳定的药剂,需要好几种属性相冲的稳定剂同时存在才能保持平衡?”
这个比喻让石窟内安静了一瞬。
“平衡……”阿斯特莱雅咀嚼着这个词,“我们之前的触碰,虽然凶险,但似乎也微妙地‘稳定’了他濒死的状态。虽然代价是他的意识似乎沉得更深了……”
就在这时,塞西莉亚忽然睁开了眼睛,冰蓝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光。
“有东西在靠近。”她低声道,“不是人类,也不是普通的野兽。速度很快,方向……正对我们这里。”
阿斯特莱雅瞬间进入战斗姿态,龙翼微微张开,暗红的龙炎在体表隐现。伊露希尔的身影也如同鬼魅般闪回石窟入口,细剑出鞘,翠绿的自然魔力蓄势待发。
莉亚吓得停止了动作,紧紧靠在石壁旁。
石窟外,哭嚎藤的呜咽声似乎被某种更尖锐、更迅疾的破空声压过。
那声音由远及近,迅速变得清晰——是翅膀高速震动的声音!但不同于鸟类,更加密集,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几个呼吸间,一道黑影如同离弦之箭,穿过岩壁入口垂挂的哭嚎藤,倏地射入了石窟之内!
快!快到阿斯特莱雅和伊露希尔只来得及做出防御姿态,却没能第一时间拦截!
黑影在石窟中央一个急停,悬停在半空,带起的气流卷动了地面的沙尘。
那是一只……昆虫?
不,严格来说,是一只构造极其精密的、大约有成年人拳头大小的金属与某种深紫色晶体复合而成的……机械蜂?它的身体线条流畅,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复眼由多面深紫晶体构成,闪烁着不祥的微光,四对透明的翅膀高速震动,发出令人烦躁的嗡鸣。尾部没有尖刺,却有一个微小的、不断调整角度的水晶棱镜。
机械蜂悬停的瞬间,其头部的深紫复眼迅速扫过石窟内的每一个人,最后,精准地锁定了躺在内侧的里昂。
紧接着,它尾部的水晶棱镜猛地对准里昂,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不可见的深紫色光束,无声无息地激射而出,目标直指他锁骨下的淡痕——命运信标!
“找死!”
阿斯特莱雅怒喝,一道凝练的暗红龙炎后发先至,精准地拦截在深紫光束的路径上!
嗤——!
龙炎与深紫光束碰撞,没有爆炸,却发出一种仿佛能量被快速解析、干扰的奇异嘶鸣。深紫光束被龙炎湮灭大半,但仍有极其微弱的一丝,穿透了龙炎的拦截,擦着里昂的肩膀掠过,击打在后面的岩壁上,留下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
而那只机械蜂,在发射光束的同一时间,身体猛地一颤,深紫复眼中的光芒骤然变得紊乱,发出几声短促而尖锐的、仿佛失控般的嗡鸣,随即“嘭”的一声轻响,竟自行解体,化作一堆细小的金属碎片和失去光泽的晶体粉末,纷纷扬扬地洒落在地。
从出现到攻击到自毁,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
石窟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盯着地上那堆瞬间失去活性的碎片。
“这是……什么?”伊露希尔的声音带着惊疑。
塞西莉亚快步走到碎片旁,蹲下,用权杖尖端拨弄了一下,冰蓝眼眸中满是凝重:“不是已知的任何魔法造物或炼金产物。结构极其精密,能量回路……从未见过。它刚才的目标很明确,是他的‘信标’。那道紫光……似乎是某种强力的探测或标记光束,而非攻击。”
阿斯特莱雅也走了过来,竖瞳紧盯着碎片:“自毁程序启动得毫不犹豫。这是典型的侦察或一次性标记单位。有人……或者某个势力,在用这种方式,‘看’到了这里,‘标记’了他。”
“第五把钥匙?”莉亚颤声问。
“或者是‘工匠’派来的。”伊露希尔语气冰冷。
塞西莉亚站起身,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不管是谁,这意味着我们的位置很可能已经暴露。这种机械造物能如此精准地找到这里,穿过哭嚎藤的干扰,说明对方的探测手段非同一般。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她的判断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意。
然而,就在她们准备迅速收拾,再次踏上逃亡之路时——
石台上,一直沉寂的里昂,在刚才那道微弱紫光擦肩而过的瞬间,似乎又一次,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眉头。
紧闭的眼睑之下,眼球快速地转动了几下,仿佛在追逐着什么飞速闪过的画面。
干裂的嘴唇,以一种比之前更加清晰一点的幅度,无声地嚅动出一个词的口型。
离他最近的莉亚,看得分明。
那个口型是——
“……紫晶……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