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从紫雾深处走出的身影,并非众人预想中更庞大或更奇异的机械造物。
恰恰相反。
那是一个看起来……极其普通的人类老者。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短袍,头发花白稀疏,用一根木簪随意绾着,脸上皱纹深刻,像是常年经受风吹日晒的农夫。手里还拄着一根歪歪扭扭、似乎刚从树上掰下来的木棍。唯有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在开阖间偶尔闪过一丝与外表年龄不符的、仿佛能看透时光的锐利光芒。
他的出现方式和他此刻的形象,与周围翻涌的紫雾、冰冷的机械造物、以及肃杀的战斗氛围,形成了荒诞而强烈的反差。
然而,就在他一步踏出紫雾的瞬间,那三个被里昂无意识共鸣弄得陷入短暂混乱的紫晶塔造物,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为首的金属人形造物紫晶独眼疯狂闪烁,发出断断续续的、充满杂音的警报:“……侦测到……未知高维……干涉……协议冲突……强制……撤离……” 它庞大的身躯剧烈颤抖起来,体表的金属光泽迅速黯淡,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纹!
那两个机械蜂个体更是不堪,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直接从空中坠落,砸在腐烂的地面上,深紫晶体复眼彻底熄灭,机械结构冒出黑烟,显然已经彻底报废。
老者看也没看那些报废的机械,浑浊的目光扫过树上惊疑不定的阿斯特莱雅等人,最后落在被莉亚紧紧抱着的、刚刚引发了一场灵魂共鸣混乱的里昂身上。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低声嘟囔了一句:“啧……麻烦的小子,还有一堆更麻烦的‘钥匙’……”
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距离和森林的杂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接着,他抬起那根歪扭的木棍,对着下方仍在翻滚但已失去“控制者”而显得茫然的紫雾,轻轻一点。
没有炫目的光芒,没有剧烈的能量波动。
但那些蕴含着强烈侵蚀毒性的暗紫色雾气,却如同被阳光直射的冰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色、消散、还原成最普通的森林水汽**!短短几个呼吸间,刚才还如同死亡领域的紫雾,便彻底消失无踪,只留下被腐蚀得一片狼藉的地面和几具残骸。
做完这一切,老者似乎消耗不小,轻轻咳嗽了两声,脸色看起来更疲惫了些。他再次抬头看向阿斯特莱雅他们:“下来吧。那帮铁疙瘩的援兵一时半会儿过不来了,这片林子暂时借了点儿‘清净’。” 说完,也不等回应,转身便朝着森林某个方向走去,步伐看似缓慢,但速度却奇快,转眼就消失在几棵古树之后。
留下树上四人面面相觑。
“……下去?”伊露希尔不确定地问。
“下去。”阿斯特莱雅盯着老者消失的方向,竖瞳中光芒闪烁,“他很强,而且……似乎对我们没有直接敌意。至少目前没有。” 她能感觉到,老者刚才驱散紫雾和瞬间废掉紫晶塔造物的手段,涉及到的力量层次极高,远超她们目前的应对能力。对方若真有恶意,她们恐怕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几人依次从树上跃下,落在尚且完好的边缘地面。空气中还残留着紫雾腐蚀后的刺鼻气味,但比之前已经好了很多。
塞西莉亚第一时间检查了里昂的状态。刚才那阵诡异的灵魂共鸣已经平息,他再次恢复了深度沉寂,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的生命体征没有变化,但……刚才的共鸣,似乎进一步‘激活’或者‘扰动’了他体内某些东西。我需要更仔细的检查。”她说着,看向阿斯特莱雅,“我们需要一个相对安全、可以暂时停留的地方。”
阿斯特莱雅点头,看向老者消失的方向:“跟着他。他既然让我们下来,还提到‘林子借了清净’,应该会给我们指个地方。”
他们循着老者离开的方向追去。没走多远,便看到前方林木稀疏处,出现了一小片林间空地。空地中央有一眼清澈的泉水,汩汩冒着寒气,旁边堆着一些干燥的木柴,甚至还有一个用石块简单垒砌的、似乎刚熄灭不久的火塘。老者正背对着他们,蹲在泉水边,用一片大树叶舀水喝。
“就这儿吧。”老者头也不回地说,“泉水干净,周围我下了点儿‘迷糊阵’,普通的麻烦找不过来。那小子,”他终于转过身,用木棍指了指被莉亚扶着的里昂,“放那边干燥的草甸上。你们自己生火,照顾伤员。老头子我年纪大了,折腾不动,就在旁边打个盹儿。”
说完,他真就走到空地边缘一棵大树下,靠着树干,把破草帽往脸上一盖,竟似真的要睡去。那股神秘强大的气息也彻底收敛,看起来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在林子里歇脚的老农。
阿斯特莱雅、塞西莉亚和伊露希尔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惑和警惕,但眼下也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这处空地位置隐蔽,泉水可用,老者口中的“迷糊阵”也让他们进来时确实感到方向感有瞬间的错乱,应当有些防护效果。
暂时,安全了。
首要任务是处理里昂的伤势。塞西莉亚负责用圣光进行最细致的检查和稳定,她需要确认刚才的共鸣没有造成新的内伤或灵魂隐患。阿斯特莱雅则贡献出了龙族秘制的、对外伤和毒素有奇效的暗红色药膏(代价是她又挤出了一小滴蕴含生命精华的血液作为药引)。伊露希尔去周围采集了一些具有安抚和轻微愈合作用的洁净苔藓与草药。
而照顾伤员的具体工作……落在了莉亚头上。
“我……我来吧。”莉亚红着脸,小声说。她虽然害怕,但也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尤其是看到阿斯特莱雅和伊露希尔都拿出了珍贵的东西。
阿斯特莱雅挑了挑眉,没说什么,将混合好的药膏递给她。伊露希尔也把捣碎的草药放在干净的树叶上递过去。
于是,莉亚跪坐在铺着干燥草甸的里昂身边,开始了她人生中最紧张、最羞耻,也最……心跳加速的“护理工作”。
清理伤口需要解开他破烂的上衣。当莉亚颤抖着手,碰到他温热的皮肤时,脸颊瞬间红得快要滴血。尤其是清理到锁骨附近时,指尖不经意掠过那道淡痕,她就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碧蓝的眼眸中满是慌乱,仿佛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啧,磨蹭什么?”一旁抱着手臂监视的阿斯特莱雅不耐烦地催促,“动作快点,药膏不及时敷上效果会打折扣。”
“就是,圣女殿下,你不是要‘负责’吗?换个药都这么扭捏?”伊露希尔靠在另一边的树上,翡翠眼眸中闪过一丝促狭,虽然她自己也觉得看着莉亚这副样子有点……莫名的烦躁。
莉亚被说得又羞又急,只好咬紧牙关,闭上眼睛然后又偷偷睁开一条缝,快速而笨拙地处理着。然而,越是紧张越容易出错。在试图将混合了龙血精华的药膏涂抹在里昂肋下伤口时,她的手因为颤抖,一下子按重了。
“唔……”昏迷中的里昂竟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痛苦的闷哼,眉头也蹙了起来。
“啊!对不起!对不起!”莉亚吓得差点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想收回手,却不小心又碰到了旁边完好的皮肤,触手温热的坚实触感让她脑子更乱了。
“笨手笨脚!”阿斯特莱雅看不下去了,一步上前,直接蹲下,从莉亚手里“抢”过了药膏和工具,“让开,我来。” 她动作干脆利落,覆盖着细鳞的手指却意外地稳定而轻柔,迅速将药膏均匀涂抹在伤口上,顺便检查了一下其他部位的伤处。
莉亚被挤到一边,看着阿斯特莱雅那专注虽然表情依旧冷傲的侧脸和熟练的动作,不知为何,心里泛起一丝微弱的……酸意?和不甘?明明是她先说要照顾的……
伊露希尔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龙族公主这强势插手的姿态,可不像仅仅是为了“钥匙”或“盟誓”那么简单。
塞西莉亚完成了圣光检查,走过来看到这场景,冰蓝眼眸中也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她默默地将一些从自己内衬撕下的干净布条递给阿斯特莱雅用于包扎,没有多说什么。
药敷好了,需要喂水。里昂昏迷无法吞咽,只能用沾湿的布巾润湿嘴唇,或者极其小心地撬开牙关滴入少许。
这次莉亚学乖了,抢先将浸了泉水的干净布巾拿在手里。“我……我来喂水!”
她小心翼翼地用布巾一角润湿里昂干裂的嘴唇,动作轻柔。看着那苍白的唇色在水渍下稍微恢复一点生机,她心里莫名地松了口气,甚至有一丝微弱的成就感。
然而,就在她准备用更小心的方式尝试滴入一点泉水时,昏迷中的里昂似乎因为嘴唇的湿润而感到舒适,无意识地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布巾,甚至微微侧头,追着那点湿润,唇瓣若有若无地擦过了莉亚未来得及收回的指尖!
“呀!”莉亚如同触电般猛地抽回手,整个人从脖子红到了耳根,心脏怦怦狂跳,指尖传来的那一点温热柔软的触感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噗——”伊露希尔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翡翠眼眸中满是戏谑,“看来我们的‘麻烦源头’,就算昏迷了,也挺会‘挑逗’人的嘛。”
阿斯特莱雅哼了一声,别开脸,但竖瞳的余光却扫过里昂的嘴唇和莉亚通红的脸颊。塞西莉亚则微微蹙眉,移开了视线,仿佛在看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空地边缘,草帽盖脸的老者,似乎也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嘴角扯动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地叹气。
莉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手忙脚乱地将布巾塞给旁边的塞西莉亚,结结巴巴地说:“审、审判长,还、还是您来吧!”然后逃也似的跑到泉水边,拼命用冰冷的泉水拍打自己滚烫的脸颊。
塞西莉亚沉默地接过布巾,继续着喂水的工作,动作专业而毫无波澜,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
阿斯特莱雅走到火塘边,打了个响指,一簇龙炎点燃了干燥的木柴。火光跳跃起来,驱散了林间空地的寒意和些许尴尬。她开始处理伊露希尔带回来的一些可以食用的块茎和野果——龙族公主显然不擅长烹饪,手法粗暴,更像是把食物“炙烤”而非“烧烤”。
伊露希尔则负责警戒和与那位神秘老者保持距离的观察。
夜幕逐渐降临,“静谧之愈”的光线变得更加昏暗。空地上,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几张心思各异的脸庞。
昏迷的“锁孔”躺在草甸上,被几位各怀心思的“钥匙”环绕。
被迫的休整,微妙流动的醋意与尴尬,在这片被老者划出的暂时“清净”之地,悄然发酵。
而命运的丝线,以及那来自“紫晶塔”和“工匠”的阴影,依旧在不远处,静静蛰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