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彻底笼罩了“静谧之愈”,林间空地却因中央跳跃的篝火而显出一隅温暖与光亮。火光在几张神色各异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也将空气中那份微妙的尴尬与暗流涌动的气氛映照得更加分明。
里昂依旧沉睡在草甸上,被妥善包扎后,气息似乎比之前更平稳了一丝,但距离“醒来”显然还遥遥无期。他成了这片小小舞台上无声的焦点,也是所有微妙情绪汇聚的源头。
莉亚蹲在泉水边,用冰凉的泉水一遍遍拍打脸颊,试图驱散那挥之不去的、因指尖被无意识触碰而燃起的滚烫热度。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那一瞬间的触感,混杂着羞耻、慌乱,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细小如蚊蚋的悸动。她偷偷回头瞥了一眼草甸方向,正好看到塞西莉亚正用布巾小心擦拭着里昂额头的细汗,动作专业而平静。不知怎的,莉亚心里那点莫名的意味又冒了出来,她赶紧转回头,对着泉水深吸了几口气。
“喂,圣女,别光顾着洗脸,过来帮忙处理这些‘食物’。”阿斯特莱雅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她正皱着眉,用一根树枝粗暴地翻动着火堆上几块被龙炎烤得外表焦黑、内里可能还是硬疙瘩的块茎和野果。龙族公主显然对“烹饪”这门技艺的理解仅限于“烧熟”。
莉亚连忙应了一声,小跑过去。看着那几块惨不忍睹的“食物”,她犹豫了一下,小声建议:“阿斯特莱雅殿下,或许……可以用叶子包起来,埋在火堆边的热灰里慢慢煨熟?这样不容易烤焦……”
阿斯特莱雅斜睨了她一眼,竖瞳中带着审视:“你懂这个?”
“以前……在修道院的厨房帮忙时,看厨娘们这样做过……”莉亚的声音越来越小。
“那还等什么?你来弄。”阿斯特莱雅干脆利落地把树枝一丢,让出了火堆边的位置,自己则抱着手臂站到一旁,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草甸那边。
莉亚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用洗净的大树叶将块茎和野果包好,又去拨弄火堆旁的热灰。她动作虽然生疏,但比起阿斯特莱雅的“暴力烧烤”显然要精细得多。
伊露希尔靠在不远处的一棵树干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一直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和老者的方向。听到这边的对话,她嘴角又勾起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龙族公主殿下看来除了打架和喷火,也有不擅长的领域嘛。”
阿斯特莱雅哼了一声,没接话,但竖瞳危险地眯了眯。
塞西莉亚完成了简单的护理,将用过的布巾洗净晾在一边,然后走回火堆旁坐下。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空地边缘那似乎已经睡着的老者身上。“这位前辈……”她低声开口,“实力深不可测,而且对我们,或者说对他,”她看了一眼里昂,“似乎并无恶意,甚至可以说……是在庇护。但他提到的‘迷糊阵’、‘清净’,还有对‘紫晶塔’造物的态度……都表明他知道的远比我们多。”
“你想去问他?”阿斯特莱雅挑眉。
“现在不是时候。”塞西莉亚摇头,“他若想说,自然会开口。我们贸然追问,可能适得其反。当务之急,是确保他的状态稳定,以及……”她顿了顿,“理清我们自己的处境和……关系。”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有些艰难。显然,这位以冷静理智著称的审判长,也对眼下这诡异复杂、敌友难分的局面感到棘手。
“关系?”伊露希尔睁开眼,翡翠眼眸在火光下闪着冷光,“什么关系?被迫绑在一起的‘钥匙’和‘锁’的关系?还是……”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正在笨拙埋食物的莉亚和旁边虎视眈眈的阿斯特莱雅,“某些人心里开始滋生的、更麻烦的关系?”
“精灵,管好你的嘴。”阿斯特莱雅冷冷道。
“我说什么了吗?”伊露希尔无辜地摊手,眼底却有一丝狡黠。
莉亚的脸又红了,埋食物的动作更快了些,恨不得把自己也埋进灰里去。
塞西莉亚揉了揉眉心,冰蓝眼眸中闪过一丝无奈。她决定换一个更“安全”的话题。“关于‘紫晶塔’,你们怎么看?那些机械造物,还有那种侵蚀紫雾……绝非大陆已知势力。”
提到正事,气氛稍微严肃了一些。
“技术风格很独特,冰冷,精密,目的性强。”阿斯特莱雅分析道,“它们的目标明确是他,并且似乎有一套严格的行动协议。那个大块头提到的‘瞭望者协议’、‘回收’、‘移交深层解析’……听起来不像单纯的掠夺或毁灭,更像是……某种‘研究’或‘管控’程序。”
“而且它们对‘钥匙’似乎也有识别和评估能力。”伊露希尔补充,“我被评估为‘适配性中等偏高’,审判长你是‘高’,龙族是‘待定’,圣女是‘已初步激活’……这评估标准是什么?与我们各自和‘信标’的因果联系深浅有关?还是与我们自身的力量性质有关?”
“可能兼而有之。”塞西莉亚沉吟,“更重要的是,它们显然对‘信标’、‘钥匙’、‘门’这套体系有相当的了解,甚至可能有自己的分类和处置流程。这说明,‘紫晶塔’即便不是‘工匠’本身,也极可能是‘工匠’计划的知情者或……执行者之一。”
这个推论让篝火旁的气氛再次凝重。
“那我们岂不是从被不知名的‘工匠’算计,变成了被一个可能更庞大、更有组织的未知势力盯上?”莉亚终于埋好了食物,抬起头,碧蓝的眼眸中满是忧虑。
“差不多。”阿斯特莱雅抱着手臂,“不过,有这位神秘前辈在,暂时倒不用太担心‘紫晶塔’的直接威胁。我更好奇的是,”她看向老者,“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帮我们?仅仅是因为看不惯‘紫晶塔’在‘他的林子’里捣乱?”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疑问,空地边缘传来一声悠长的哈欠。
老者不知何时已经拿开了脸上的草帽,坐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头发出噼啪的轻响。他浑浊的眼睛扫过篝火旁的几人,最后落在里昂身上,咂了咂嘴。
“年轻人,就是火力旺,吵得老头子我都睡不安生。”他慢悠悠地拄着木棍站起来,走到火堆旁,毫不客气地拿起一个莉亚刚埋下去没多久、可能还没熟的叶包,在手里掂了掂,又闻了闻,“啧,手艺潮了点,但比那边喷火丫头弄出来的炭疙瘩强。”
阿斯特莱雅额角青筋跳了跳,但没出声。
老者自顾自地扒开叶子,也不怕烫,咬了一口半生不熟的块茎,嚼了几下吞下肚,这才满意地叹了口气。“好了,吃饱了,该回答你们几个小娃娃心里那点弯弯绕绕的问题了。”
他浑浊的眼睛骤然变得清晰了一些,仿佛沉淀了无数岁月的智慧之光。“首先,老头子我不是什么‘前辈高人’,就是个看林子的糟老头子,勉强算是这片‘静谧之愈’还有点意识的‘地缚灵’吧。你们可以叫我‘老木根’。”
“地缚灵?”伊露希尔惊讶,“您是上古自然之灵的残留意识?”这解释了他为何能轻易驱散紫雾、影响森林。
“残留?算是吧。”老木根嘿嘿一笑,笑容里有些沧桑,“活得久了,见得多了,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做,比如看着这片破林子别被乱七八糟的东西彻底毁了。‘紫晶塔’那帮铁疙瘩和臭雾,太脏,我看不惯,顺手清理一下,不算帮你们,别自作多情。”
他顿了顿,看向里昂:“至于这小子,还有你们几个‘钥匙’……嘿嘿,麻烦,天大的麻烦。你们身上缠的因果线,又深又乱,还沾着些让我这老骨头都感觉牙酸的老古董气息。‘工匠’?‘门’?嘿,知道太多对你们没好处。”
“但我们已经卷进来了。”塞西莉亚平静地说,“前辈,我们需要知道,‘紫晶塔’到底是什么?它们的目的为何?‘工匠’又是谁?我们……又该如何自处?”
老木根看了她一眼,又咬了一口块茎,含糊道:“‘紫晶塔’啊……一群自以为能摆弄规则、窥探根源的狂徒,躲在某个乌龟壳子里,用些奇技淫巧窥视诸界。他们对‘异常’、‘根源造物’、‘跨界干涉’之类的东西特别感兴趣。你们这一摊子,恰好每样都沾点边,不被盯上才怪。至于目的?无非是抓回去切片研究,或者关起来观察呗。”
“至于‘工匠’……”老木根的眼神变得有些飘忽,仿佛看向了遥远的过去,“那是个更古老的称呼了。涉及一些……连提都不能轻易提的‘约定’和‘平衡’。有人觉得该打破,有人想维持,有人则想……取而代之。于是就有了‘工程’,有了‘钥匙’,有了‘锁’和‘门’。你们啊,不过是赶上时候,被选中的‘材料’罢了。不过……”
他话锋一转,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材料也有材料的想法,钥匙也有钥匙的用法。那帮‘工匠’算盘打得再响,也架不住‘锁’自己生了锈,‘钥匙’长了脚,还能互相别苗头。”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瞟了阿斯特莱雅、伊露希尔和莉亚一眼。
三个女性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莉亚鼓起勇气问。
“怎么办?”老木根把最后一口食物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灰,“该吃吃,该睡睡,该吵吵,该别扭继续别扭。那小子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但死不了。‘紫晶塔’的爪子暂时伸不过来。你们嘛……”他嘿嘿一笑,“趁着这难得的‘清净’,好好理理你们那比林子里藤蔓还乱的关系。毕竟,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吵吵闹闹的,总比冷冷清清一个人走,有趣点不是?”
说完,他也不等众人反应,又拄着木棍,晃晃悠悠地走回那棵大树下,草帽一盖,继续他的“打盹”去了。
留下篝火旁四人,面面相觑,脸色各异。
阿斯特莱雅哼了一声,别过脸去,耳根却似乎有点泛红。伊露希尔撇撇嘴,但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草甸上的人。莉亚则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心跳又漏了一拍。
塞西莉亚看着她们,又看看沉睡的里昂,冰蓝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篝火噼啪,夜色温柔。
被迫的休整,似乎真的要变成一场漫长而微妙的……相处了。而“老木根”最后那番意有所指的话,更是在每个人心里投下了一颗小小的、名为“可能”的种子,在尴尬、醋意与危机并存的土壤里,悄然等待萌发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