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再次眷顾这片林间空地,却驱不散萦绕在几位女性心头那股混杂着希望、焦虑与微妙醋意的薄雾。里昂萨麦尔昨夜那短暂如昙花一现的苏醒,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未平。
他依旧沉睡,呼吸微弱而平稳,仿佛昨夜那片刻的睁眼只是众人过度期盼下的幻梦。但塞西莉亚清晨的圣光探查带来了确切的消息:他的灵魂波动虽仍沉寂,但底层那股“活性”并未消失,甚至比昨夜苏醒前还要隐约强韧一丝。就像冰封的河面下,已经有了潺潺水流的声音。
“身体极度虚弱,尤其是长期缺乏能量补充。”塞西莉亚结束检查,冰蓝眼眸扫过众人,“单纯的水和草药汁已经不够。他需要实质性的、易于吸收的营养。”
问题来了:给一个昏迷不醒、吞咽反射都极其微弱的人喂流食,本身就是一项精细且容易出状况的工作。而眼下,这份工作显然成了某种没有明言的“竞争”焦点。
阿斯特莱雅第一个行动起来。她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小罐浓稠的、散发着淡淡甜腥气的暗金色蜂蜜。“金线巨蜂的蜂王浆,能量充沛,易于吸收,对恢复元气有奇效。”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径直拿着小罐和一只干净的细柄银勺走向草甸。
伊露希尔几乎同时拦在了她面前,翡翠眼眸中带着审视:“金线巨蜂的蜂王浆确实大补,但性质燥热。他现在的身体如同干裂的土胚,骤然注入烈火,你就不怕虚不受补,反而伤及根本?”她晃了晃手中几株刚采集的、还带着露水的淡紫色浆果和翠绿嫩茎,“‘月影莓’和‘安神草’的汁液,性质温和,能宁神补气,循序渐进。”
“循序渐进?”阿斯特莱雅挑眉,竖瞳中闪过一丝不耐,“他现在需要的是尽快恢复体力,应对可能的风险。龙族的体质我比你清楚,这点燥热,承受得起。”
“你清楚的是龙族体质,不是他现在这具千疮百孔的人类身躯。”伊露希尔寸步不让。
两人之间的空气再次绷紧。
莉亚在一旁看得着急,忍不住小声道:“那个……塞西莉亚审判长,您看……”
塞西莉亚揉了揉眉心,似乎也对这每日上演的戏码感到些许疲惫。她走到两人中间,平静开口:“蜂王浆能量虽足,但性质确如精灵所言,过于霸烈。浆果汁液温和,但补充效率可能不足。”她顿了顿,从自己随身的简易行囊中取出一个扁平的银质小盒,打开后里面是几块乳白色、质地细腻、散发着纯净光明气息的膏体,“这是教会高阶治疗所用的‘光铸蜜膏’,以圣光祝福过的花蜜与稀有药材炼制,能量精纯温和,兼具滋养与稳定灵魂之效。或许更为合适。”
三种选择,三种立场,三种隐含的关切。
阿斯特莱雅的龙族霸道与直接,伊露希尔的精灵细致与守护,塞西莉亚的教会专业与“圣别”相关的微妙补偿心理……此刻都浓缩在了喂入口中的食物上。
“依我看,都试试不就知道了?”一个慢悠悠的声音插了进来。老木根不知何时凑到了近前,浑浊的眼睛在三样东西上扫过,嘿嘿一笑,“蜂王浆补元气,浆果汁润肺腑,光铸蜜膏安神魂。这小子现在就是个破筛子,哪儿都漏风,多糊几样,说不定哪个就堵上了呢?你们轮着喂呗,看他自己‘喜欢’哪种。”
这个提议简直是火上浇油。
“轮着喂?像试验品一样?”阿斯特莱雅语气不悦。
“前辈说笑了,不同性质的食物混用,可能产生冲突。”塞西莉亚皱眉。
伊露希尔则抿了抿唇,没说话,但眼神里显然也不同意。
然而,没等她们争论出结果,草甸上的人似乎被近在咫尺的争执声和食物的气息所扰,再次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这一次不是梦呓,而是喉咙里含糊的咕噜声,眉头也蹙了起来,仿佛在昏睡中感到了饥饿或不适。
这下,争论立刻停止了。
“他好像……饿了?”莉亚小声说,碧蓝的眼眸里满是关切。
阿斯特莱雅当机立断,不再理会旁人,用银勺小心舀起一点点浓稠的暗金色蜂王浆,坐到草甸边。她一手轻轻托起里昂的后颈,让他的头微微仰起,另一手将盛着蜂王浆的勺尖极其小心地贴近他的唇缝。
她的动作带着龙族特有的、精准的控制力,甚至有种别样的专注。暗金色的竖瞳紧紧盯着他的反应。
蜂王浆独特的甜腥气息钻入鼻腔。昏睡中的里昂鼻翼微微翕动,干裂的嘴唇似乎无意识地在勺边蹭了一下,但并未张开。
阿斯特莱雅耐心地用勺尖轻轻润湿他的唇缝,试图引导。或许是那浓郁的能量气息终于触动了他身体本能的渴望,他的牙关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丝。
就是现在!阿斯特莱雅眼神一凝,手腕稳定地将一点点蜂王浆送入口中。
然而,蜂王浆的霸烈性质立刻显现。那浓稠滚烫的浆液刚一入口,昏迷中的里昂身体便是一颤,喉咙里发出呛咳的声音,眉头痛苦地拧紧,似乎想要将那过于刺激的东西吐出来。
阿斯特莱雅脸色一变,连忙抬高他的头,轻轻拍抚他的后背,帮助他吞咽,同时低声呵斥:“吞下去!这点苦头都吃不了吗?”语气虽凶,动作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好不容易,那一小口蜂王浆终于被咽了下去。里昂的呼吸急促了片刻,才慢慢平复,但脸色似乎更白了一点。
阿斯特莱雅看着手中还剩大半的蜂王浆,又看看他苍白的脸,第一次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让我试试。”伊露希尔立刻上前,手中是捣出汁液的淡紫色浆果,混合着翠绿草汁,盛在洗净的贝壳里,散发着清新微甜的气息。她示意阿斯特莱雅让开位置。
这一次,里昂似乎对那温和得多的气息没有那么抗拒。当冰凉的贝壳边缘触及嘴唇时,他无意识地微微张口。伊露希尔小心地将几滴汁液滴入他口中。
汁液清凉,带着自然的微甜。他吞咽的动作顺畅了许多,眉头也舒展开一些,甚至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舔沾着汁液的唇瓣。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伊露希尔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翡翠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她又喂了几滴,直到他不再主动吞咽,才停下手。
接着是塞西莉亚。她将一点光铸蜜膏用温水化开,成为散发着柔和圣光与清甜气息的乳状液体。她用更小的银匙舀起,动作带着祈祷般的庄重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缓缓喂入他口中。
光铸蜜膏的能量最为温和精纯,入口即化。里昂 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平静地接受。喂完后,塞西莉亚甚至能感觉到,他体内那丝微弱的圣光回响,似乎与蜜膏产生了某种共鸣,让他紧绷的肌肉都放松了一丝。
三轮喂食下来,里昂虽然没有再醒来,但脸上那死寂的苍白似乎褪去了一点点,呼吸也仿佛更悠长了些。
然而,喂食过程引发的“竞争”并未结束,反而以另一种形式展现。
阿斯特莱雅看着伊露希尔喂食时他相对顺从的反应,以及最后那个无意识的舔唇动作,心里那点烦躁和不甘又冒了出来。她收好自己的蜂王浆,走到一旁,抱臂看着。
伊露希尔喂完,细心擦去他嘴角的汁液,指尖不经意拂过他的下颌。做完这一切,她抬起头,正好对上阿斯特莱雅盯着她的目光。精灵毫不示弱地回视,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塞西莉亚喂食时,阿斯特莱雅和伊露希尔的目光又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她身上,看着她那庄重而专业的动作,以及喂食后里昂明显的放松,两人心中都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莉亚则全程站在稍远的地方,眼巴巴地看着,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她也想帮忙,但看着那三位气势惊人的女性,又不敢上前。尤其是看到里昂对伊露希尔和塞西莉亚喂食的反应似乎都比对阿斯特莱雅好时,她心里莫名地……有点替龙族公主感到一丝委屈?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老木根在一旁摇头晃脑,啧啧有声:“看看,看看,喂个饭都能喂出刀光剑影来。这小子要是真醒了,这日子可怎么过哟。”
没人搭理他。但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混合着关切、竞争、醋意和莫名期待的气息,却比晨雾更加浓郁。
喂食争夺战,第一回合似乎暂时落幕。但所有人都知道,只要他还需要照顾,只要他还未真正醒来,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就远未结束。而躺在草甸上的当事人,对此依旧毫无所觉,只是在混合了三种不同“心意”的滋养下,沉向更深的、或许正在缓慢修复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