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合了不同心意的食物似乎真的起了作用。接下来的两天里,里昂虽然没有再睁开眼睛,但身体细微的反应明显增多。指尖会无意识地蜷曲,呼吸的节奏在听到特定声音(比如莉亚轻声哼唱的、走调的圣歌片段)时会稍有变化,甚至有一次,当伊露希尔用浸了月影莓汁的布巾擦拭他手臂时,他的手腕极其轻微地向内转动了一下,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了精灵的手背。
那触感冰凉而微弱,却让伊露希尔如同被细小的电流击中,动作僵了足足两秒。翡翠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她迅速收回手,若无其事地继续擦拭,只是耳根那抹极淡的红晕许久未散。
阿斯特莱雅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暗金色的竖瞳眯了眯,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又升腾起来。她决定不再仅仅依赖食物。
“他的外伤愈合太慢,尤其是左手。”这天清晨,她再次检查后,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凡人的草药和圣光滋养效率低下。我需要采集一些龙裔植物‘赤炎草’的根茎,配合我的血炼制‘炎髓生肌膏’。”
“赤炎草只生长在活跃的火山口或熔岩地脉附近,极度危险。”伊露希尔立刻反对,“而且用龙血炼制,药性只会比蜂王浆更烈,你是想救他还是想彻底烧干他最后一点生命力?”
“我自有分寸。”阿斯特莱雅不为所动,“龙族的生命力远非人类可比,但修复原理相通。炎髓生肌膏能强行激活深层肌体活性,加速愈合。只要控制好剂量和我的血之精华的比例。”
塞西莉亚沉吟片刻,冰蓝眼眸中光芒闪烁:“或许……可以一试。但必须配合最强的圣光稳定术和自然魔力的缓冲。这需要精确的配合。”她看向伊露希尔,“精灵的自然魔力对调和狂暴能量有独到之处。我们可以尝试构建一个三方稳定的药剂炼成仪式,将炎髓膏的药性约束、稀释,转化为他能安全吸收的形式。”
这个提议让伊露希尔和阿斯特莱雅都愣了一下。审判长竟然同意如此冒险的方案?
“圣别仪式的某些禁锢符文,或许可以借鉴,用来束缚药性中的狂暴因子。”塞西莉亚低声补充,目光扫过昏迷的里昂,眼神复杂,“他的身体和灵魂已经承受了太多‘枷锁’,或许……再多一道‘温和’的束缚,反而能成为支撑。”
这涉及到了她一直回避的领域,但为了加速他的恢复,似乎别无选择。
莉亚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她完全插不上话,只能紧紧握着胸前的圣徽,默默祈祷。
老木根这次没有发表评论,只是远远看着,浑浊的眼睛里映着跃动的篝火,不知道在想什么。
决定已下,行动迅疾。阿斯特莱雅展翼离去,目标最近的火山地带。伊露希尔开始在空地周围布置一个复杂的自然魔法阵,以聚集和引导最温和纯净的自然生命力。塞西莉亚则闭目静坐,权杖横于膝上,冰蓝眼眸深处有神圣的符文虚影流转,她在推演和准备那些源自“圣别仪式”的禁锢符文。
气氛陡然变得肃穆而紧张。
半天后,阿斯特莱雅带着一身淡淡的硫磺气息和几株如同红宝石雕琢、散发着灼热生命力的“赤炎草”根茎返回。她的指尖有一道新的细小伤口,一滴暗金中带着赤红的血液悬浮在特制的小水晶瓶中,散发出磅礴而灼烈的生命威压。
炼制在日落时分开始。
伊露希尔启动魔法阵,翠绿的光芒如同脉络般在空地蔓延,连接到每一棵古树、每一片草叶,温和的自然魔力汇聚而来,形成一个柔和的绿色光罩,将炼制药剂的核心区域笼罩。
塞西莉亚站起身,权杖指天,低沉而庄严的祷言响起。无数细小的、闪烁着乳白色光芒的符文从虚空中浮现,如同锁链般环绕在阿斯特莱雅取出的炼药坩埚周围,缓缓旋转,散发出稳定、束缚的气息。
阿斯特莱雅面色肃穆,将赤炎草根茎投入坩埚,龙炎从她掌心涌出,却是极其凝聚、温度控制得妙到毫巅的淡金色火焰。根茎在火焰中迅速融化,化为沸腾的赤红液体。她小心地将那滴珍贵的龙血精华滴入。
轰!
赤红液体如同被点燃,瞬间爆发出刺目的金红色光芒,一股狂暴灼热的气息猛然膨胀,试图冲破自然魔力光罩和圣光符文的束缚!空气瞬间变得滚烫,地面沙土发出滋滋声响。
伊露希尔闷哼一声,翡翠眼眸中绿光大盛,魔法阵光芒更亮,更多的自然生命力涌入,努力安抚和包裹那股狂暴药力。塞西莉亚的祷言也变得急促,圣光符文锁链收紧,死死禁锢着沸腾的药液,将其中最暴烈的部分强行压制、剥离、消散。
阿斯特莱雅额角渗出细汗,控制着龙炎,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被层层束缚和净化后的药力精华,缓缓凝聚、冷却。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和力量的过程。三人的脸色都逐渐发白,气息不稳。
莉亚紧张地攥着拳头,指甲几乎陷进掌心。
终于,在月上中天之时,坩埚中的光芒逐渐内敛、稳定。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通体暗红却流转着柔和金绿色光晕、表面覆盖着细微乳白符文的晶莹果冻状药膏,悬浮在坩埚中央。狂暴的炎髓之力被自然魔力调和,被圣光符文束缚,化为一种内蕴炽热生机、外表却温和稳定的奇特造物。
“成功了。”塞西莉亚率先收力,脸色苍白,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圣光符文缓缓消散。
伊露希尔也松了口气,翠绿光芒收回,魔法阵黯淡下去。她擦了擦额头的汗。
阿斯特莱雅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小小的“炎髓生肌膏”取出,放在准备好的玉片上。她自己的消耗也不小,龙炎黯淡了许多。
药膏炼成,接下来是使用。这同样需要配合。
药膏需要直接敷在伤口最深处,尤其是左手焦黑坏死的部分。这要求操作者对力量有极致的控制,并能同时引导药膏中属于自己那一部分的能量(龙血、自然、圣光)发挥作用。
“我来引导龙血部分。”阿斯特莱雅当仁不让,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与药膏同源的龙炎。
“自然调和部分,我来。”伊露希尔指尖萦绕翠绿光芒。
塞西莉亚沉默了一下:“圣光束缚与稳定,我来维持。”权杖尖端亮起柔和的乳白光晕。
又一次,三人因为同一个人,以这种奇妙而紧张的方式“合作”。
莉亚帮着重现清理和暴露伤口。当看到里昂左手那狰狞的焦黑溃烂时,她的眼眶又红了。
阿斯特莱雅深吸一口气,用特制的玉刀挑起一点药膏,极其精准地送入伤口深处。她的指尖稳定,暗金竖瞳全神贯注。药膏触及血肉的瞬间,伤口处亮起暗红光芒。
伊露希尔立刻引导翠绿的自然魔力注入,如同清凉的溪流包裹住那点暗红,引导其生机均匀散开。塞西莉亚的圣光则形成最内层的薄膜,防止药力外泄或灼伤新生组织。
这是一个比炼制更精细、更需要默契的过程。三人的力量在狭小的伤口处交汇,彼此的气场和能量微妙地碰撞、调整、最终达成一种脆弱的平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里昂昏迷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仿佛承受着巨大痛苦的呜咽。新的、旺盛的生机在强行催生坏死组织再生,这个过程绝不轻松。
阿斯特莱雅的额头再次布满细汗,但她眼神坚定,毫不退缩。伊露希尔紧抿着唇,翡翠眼眸中光芒稳定。塞西莉亚的圣光始终柔和而稳固。
终于,伤口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健康的粉红色肉芽,在暗红、翠绿、乳白三色光芒的交织下,艰难地、却顽强地探出了头。
成功了!
三人几乎同时松了口气,缓缓收回力量。阿斯特莱雅迅速用干净的软布包扎好伤口。
里昂的颤抖渐渐平息,呼吸虽然依旧微弱,但脸上那长久萦绕的死灰色,似乎真的褪去了一丝。最明显的变化是,他左手包扎处,原本冰凉僵硬的感觉,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代价也是巨大的。阿斯特莱雅、伊露希尔、塞西莉亚三人都消耗颇巨,脸色疲惫,各自找地方坐下调息。
莉亚连忙为她们端来清水。
老木根这才晃晃悠悠走过来,看了看里昂的伤口,又看了看疲惫的三人,咂咂嘴:“啧啧,又是血又是法力的,这小子欠的债,可是越来越多了。不过……”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三道不同的‘钥匙’力量,以这种方式直接作用于‘信标’载体的核心伤处……嘿嘿,有意思。这可不单单是疗伤了。”
他的话让疲惫的三人心中同时一凛。
然而,没等她们细想,异变突生。
或许是药效开始全面发挥作用,或许是三道“钥匙”力量在伤口深处的直接交融产生了某种未知的共鸣,草甸上的里昂,身体再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反应!
这一次,不仅仅是颤抖。
他的整个身体猛然弓起,像是遭受了电击,双眼虽然紧闭,眼皮下的眼球却在疯狂转动!一股混乱、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意识波动,如同被困在网中的鱼,开始剧烈挣扎!
“呃啊啊——!”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痛苦的嘶哑低吼,猛地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紧接着,一股无形的、混杂着微弱龙炎燥热、自然魔力清新、圣光庄严,以及一种更深沉的、源自他本身灵魂的灰暗冰冷的混乱能量涟漪,以他为中心,骤然扩散!
“小心!”塞西莉亚低喝,圣光护罩瞬间升起,将离得最近的莉亚护住。
阿斯特莱雅和伊露希尔也立刻戒备。
能量涟漪扫过,并未造成实质伤害,却带来一种灵魂层面的强烈悸动与共鸣。三人感觉自己与里昂之间那无形的“钥匙”联系,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活跃!
仿佛沉睡的“锁孔”,因为被强行注入了特定组合的“钥匙”力量,开始不受控制地“震颤”,试图“转动”!
草甸上,里昂在发出一声痛吼后,身体重重摔回,再次陷入沉寂。
但那短暂的、剧烈的意识挣扎和能量涟漪,还有三人心中那清晰无比的共鸣感,都明白无误地宣告:
这次的药剂,不仅作用于他的身体。
似乎也更深地,扰动了他灵魂深处那些沉重的“枷锁”。
而他无意识的痛苦嘶吼,仿佛在质问——
这强行施加的、混合了不同心意的“治愈”,究竟是良药,还是另一重更复杂的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