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酉新蜷在军区医院的窗台上，屁股堪堪占住小半块水泥台面。窗外的阳光斜斜打进来，在她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斑，风从窗缝里钻进来，掀起衣角轻轻晃。她低头望着楼下人来人往，视线在攒动的人影里漫无目的地扫——穿病号服的人大多脚步迟缓，脸色带着久病的苍白；穿军装的则身姿挺拔，步伐规整得像按了标尺，靴底踩在水泥地上，隐约能听见沉闷的声响。
高围墙顶端的防翻刺网在阳光下泛着冷森森的光，铁刺尖锐锋利，把医院圈成了一座独立的小天地。她的目光忽然被两个身影勾住：一个胸前挂满勋章的军官，肩章上的星徽锃亮，每枚勋章都擦得一尘不染，垂在胸前随着脚步轻轻晃，一看就资历深厚；不远处跟着个独臂男人，右侧空荡荡的袖管整齐地别在腰后，仅靠左手就稳稳扛着半人高的军旅包，胳膊上的肌肉绷起硬朗的线条，动作利落到让人忽略了他的残缺。
“嘿！”
两只有温度的手突然搭在陈酉新的双肩上，指尖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过来。她吓得浑身一僵，身体猛地往窗外歪去，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风灌进衣领，凉得她打了个寒颤。好在那双手及时收紧，稳稳撑住她的肩膀，把她拽回了安全地带。
陈酉新回头，撞进白姨笑眯眯的眼睛里。白姨穿着干净的白大褂，头发挽得整齐，嘴角弯着温柔的弧度，眼底带着细碎的笑意：“有好消息和坏消息，想听哪一个呀？小陈。”
她不自在地晃了晃肩膀，把对方的手蹭开，指尖还残留着窗台的冰凉：“坏消息吧，我可是出了名的情绪稳定，倒霉习惯了。”
“不要这么想嘛。”白姨说着，抬手就想往她脸上捏，指尖刚要碰到脸颊，就被陈酉新偏头躲开。她也不尴尬，笑着收回手：“那好消息是，确定了你是一个人，有权利享有生命健康权。”
陈酉新皱着眉歪了歪头，眼底浮起疑惑——什么叫“我是一个人”？她本来就是人啊。难道之前这里的人都觉得她不是人？她想起之前追问时白姨让她别多想，现在肯定也不会说实话。不如赌一把，试探看看？
“不是哦，我知道其实我不是人，我是……”她故意拖长语调，眼睛紧紧盯着白姨的脸。看到白姨眉尖微微凝起，神色变得凝重，她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赌对了，赶紧接下去：“超能力者！”
“噗呲，哈哈哈哈！”白姨突然笑出声，笑声爽朗又轻快，伸手就把陈酉新整个抱进怀里，侧脸还在她发顶轻轻蹭了蹭，“太可爱了~”
陈酉新瞬间僵成了一块木头。她从来没和不太熟悉的女性靠这么近过，白姨身上淡淡的消毒水混着护手霜的味道萦绕在鼻尖，肩膀的柔软抵着她的胳膊，陌生的亲密接触让她浑身不自在，脸唰地红到了脖子根，连呼吸都变得僵硬。
白姨很快察觉到她的窘迫，顺势松开手，托着她的胳膊把她放到旁边早就准备好的轮椅上。轮椅是银灰色的，擦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灰尘。她推着轮椅往外走，指尖稳稳搭在扶手上：“不用乱猜哦，我先把坏消息说完吧。现在的问题是，有两个科学上一模一样的人，我们不确定的事情太多了，但你要理解一点，世界上不会有完全一模一样的人。”
白姨推着她进了电梯，按下5楼的按钮。电梯门缓缓合上，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我跟现在的我是一模一样的人对吗？”陈酉新靠在轮椅背上，语气轻松了不少，“我其实有点察觉一个问题哦，这里好像没那么封闭。而且按我的记忆，现在我应该是在新曲咨询服务公司做咨询老师，但你们说的‘我’，却是在我第一家公司，很奇怪哦！”她没觉得这会有多大影响，至少目前来看，暂时没威胁到自己。
电梯到了5楼，门叮地一声打开，可白姨却没推着她出去。陈酉新心里咯噔一下，回头看见白姨脸色严肃地盯着她，眼神凝重，没有了之前的笑意。她心里突突直跳，声音都有点发紧：“咋啦？”
“小陈，今年是几几年？”白姨的声音低沉又认真。
“22年10月？唔不对，今年应该是22年9月？”陈酉新皱着眉努力回忆，脑子里的时间线有点混乱，“有点忘记了。”
“今年是2020年9月22日。”白姨的话像一块石头砸进陈酉新的心里，“所以可以确定一点，你是从未来来的。难怪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可样貌、身高甚至性别，我们至今都没法解释。”
轮椅重新滚动起来，滚轮在走廊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咕噜声。陈酉新的思绪也跟着滚轮转得飞快——未来穿越？两个一模一样的自己？还有性别改变？这一串信息让她脑子发懵。
两人很快到了一间像练舞房的房间。房间宽敞明亮，地板是光滑的实木材质，墙角堆着几个彩色的瑜伽球，墙上挂着镜子。一位年轻的护士已经在门口等候，她穿着粉色的护士服，扎着低马尾，脸颊圆圆的，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手里紧紧攥着文件夹，指尖都有点发白。
“来啦，你好哦，我是你的康复医护人员，李秀娟。”小护士说话有点紧张，声音细细的，眼神怯生生的，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接下来就麻烦你了。”白姨的气场突然变了，语气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完成今天的康复训练后送她回自己房间，报告直接发我这边。另外，她有特殊心理疾病，不要跟她聊太多，清楚了吗？”说完，她拿起手机往外走，走到门口时还回头看了陈酉新一眼，眼神复杂，随后便快步离开了。
小护士赶紧点头，连说了两声“好的，好的，麻烦白老师了！”，直到白姨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她才松了口气。
“你不用紧张，我……”小护士刚开口，又赶紧改口，“你叫我李秀娟，不对，叫我小娟就好了哦。不过你看起来比我还年轻，你还在读高中吗？”
陈酉新有点无语——这小护士是没听见白姨的叮嘱吗？她心里暗自叹气，又有点担心小护士因为多说话被批评。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突然想起至今都没见过这具身体的样子，心里有点发空。
她压下心里的思绪，温柔地说：“我比你大哦~咱们先要干什么？”
“哦哦，先做一个简单的身体数据测量……”小护士像是突然想起自己的工作，赶紧扶着陈酉新从轮椅上站起来，语气变得专业了些，“然后就是给你做前庭康复训练、平衡功能训练，还有本体感觉方面的训练！”她一口气说出一串专业术语，说完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颊有点泛红。
“一口气说了好多专业的术语，好厉害！”陈酉新顺着她的话夸了一句。
小护士眼睛亮了亮，拿起软尺凑了过来。冰凉的软尺贴上陈酉新的肩膀时，她下意识地缩了缩。“一米六二，52.8kg。”小护士一边念一边在夹板上记录，软尺顺着肩膀往下滑，到胸前时她顿了顿，声音有点小声：“嗯……96 80 D，好大。”
陈酉新闭着眼睛，双臂僵硬地张开，能清晰地感觉到软尺在身上绕来绕去，冰凉的触感从肩到腰，再到胯部，羞耻感像潮水一样一点点往上涌。她能听见小护士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还有对方轻微的呼吸声，整个人都紧绷着，连脚趾都蜷了起来。
“嗯嗯，64 90。”小护士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点羡慕，“怎么练的呀？身材这么好。”
直到软尺的触感消失，陈酉新才缓缓睁开眼睛，颤着声音问：“可以了是吗？”
“对啊对啊。”小护士收起软尺和夹板，笑着看向她，眼睛弯成了月牙，“你刚才闭眼睛的样子，像赴死一样，好逗哦。你身材这么好，肯定有很多男生追你吧？”
陈酉新有点难为情地挠了挠头，转移话题：“接下来要弄什么？”
“来，看着我，眼睛和头要这样动，试着一点点来。”小护士示范了一个简单的转头动作，动作轻柔又耐心。
一下午的训练过得很慢。无论是走平衡木时的摇摇晃晃，还是转头追视小球时的头晕目眩，陈酉新都频频出错。但小护士很有耐心，每次她做错了，都不会批评，只会温柔地说“没关系，再来一次”“做得很棒，进步很快”。
陈酉新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和小护士聊得也渐渐多了起来，两人时不时就笑出声。训练结束时，小护士揉了揉她的头发，头发柔软的触感让陈酉新微微一僵。“那我走咯，小新姐，记住今天的感觉哦，你学的很快，我有信心你明天就能正常走路了。”
“拜哦，你还要写报告吧？快去吧。”陈酉新挥了挥手。
“啊，走咯走咯~”小护士拎着夹板，快步跑出了房间。
小护士一走，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连空气都变得沉闷。陈酉新回到轮椅上，慢慢挪回自己的病房。她蜷在床角，抱着膝盖，脑子里反复回想刚才和白姨的对话。
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自己是从未来来的？安全感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没有亲人了——原本的亲人，现在应该属于另一个“自己”。一股无助感涌上心头，她把脸埋在膝盖里，心里乱糟糟的。
“我是谁啊？”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点哽咽。这个问题像一团乱麻，缠得她头疼。她干了三年命理咨询，见过不少装神弄鬼的人，可穿越、变身这种事，比那些胡诌的故事还离谱。
“没手机刷抖音好无聊……”她嘀咕着，手指无意识地搓着病号服的衣角，把布料都搓得起了毛，“我一勺三花淡奶！”她试着用网上看到的梗逗自己开心，可心里的难过一点都没减少。好像变成女生后，情绪变得越来越容易失控了。
“哇！”
白姨突然从门口探出头，脸上带着狡黠的笑意。陈酉新吓得一哆嗦，衣角都被搓出了线头，心脏砰砰直跳。
“看你发呆好可爱，要不要出去吃火锅？”白姨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钥匙串上挂着个小小的毛绒挂件，随着动作轻轻晃。
“啊？可以吗？”陈酉新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说，“其实我只是开玩笑，我喜欢吃那种日料，就是三文鱼片那种，可以吗？”
白姨瞬间把钥匙收了起来，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开玩笑的，看你明天能不能恢复好走路。你进步神速，这么看，你的症状倒没有到脑损伤和人格解离的程度。”
“哦哦，终于轮到我了吗？终于有要以我命名的病吗？我看抖X上说这个可是莫大的荣耀！”陈酉新顺着她的话贫了一句。
“噗！那国家感谢你的贡献，我要把你切片研究，每天抽血，嘻嘻嘻。”白姨说着，抬起双手，做出要抓她的样子，一步步往她靠近。
陈酉新突然收起笑容，脸色变得严肃：“我其实是什么？你们怎么找到当时的我？在我的视角里，一切都发生得非常快，就像你们提前知道一样。这里应该是G市吧，我看到G市塔了。”她伸手指了指窗外，眼神坚定。
白姨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语气却依旧温和：“如你所见哦，我们是国家的人。你出现的时候，动静可是很大的，这里算是最近最安全的地方。在没有完全了解你的身体情况前，我们也不敢把你送到四川研究院那边哦。”
陈酉新心里一紧——被绕进去了！白姨太厉害了。她深吸一口气，又问：“我是谁！我是什么！”情绪忍不住波动起来，声音都有点发颤。
“.........”白姨收起所有表情，沉默地看着她，眼神深邃，让人看不透。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压迫感一点点袭来。陈酉新被她看得浑身发毛，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睛，双手死死攥着病号服的衣角，指尖都快把布料搓烂了。“我是谁？”这次，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怯懦，更像是在问自己。
过了很久，白姨才缓缓走过来，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掌心的温度很温柔：“你恢复后，我们这边会安排一次你与他的见面实验，确定无风险后，我们会给你自己选择的权力。这是唯一的实验，在所有可能排除后，你才算真正能有了解事情的权力。别害怕，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