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夏仰倒在床垫边缘，汗湿的刘海粘在额角，汗水顺着湿透的法袍不断滴落在地板上。
“呼...好险，要是时间再长点的话，就真的要力竭而倒了。”
“虹夏...好痛。”凉艰难地翻了个身，声音中带着一丝虚弱，因为透支魔力施法，她的手正止不住地微颤。
“我...我的手臂也好痛...”波奇颤抖的左手悬在半空，双臂的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嗒声。
小队休息室里三人东倒西歪地躺在床垫上，神圣之泉蒸煮草药的雾气，带着淡淡的清新与苦涩在房间里萦绕。
刚回到休息室时，她们还沉浸在通过试炼的喜悦之中，未曾感受到如此强烈的疲倦与伤痛。然而，一旦放松下来，这些感受便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将她们淹没。
“虽然通过了试炼，但搞得很狼狈呢。”虹夏忽然坐起，法袍边缘的焦灰簌簌地落在地板上。
“没有波奇的话…我和虹夏可能连三分钟都撑不到。”凉微微侧过头，术士苍白的脸难得褪去戏谑。
虹夏突然扑过来揉乱波奇的兜帽：“小波奇今天超帅气的！那个挡下重锤的动作真是太可靠了！”
波奇的剑鞘“哐当”砸在地上，她慌慌张张去捡，斗篷下却掉出一颗草莓牛奶糖，那是最后莉莎给的慰问品，糖体已被体温焐得发软。
虹夏拾起糖块，黄发扫过波奇鼻尖：“哦～原来小波奇偷偷藏了战利品。”
“不…不是！这个要…”波奇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本想说“要留给重要的人”，可脑海中闪过的红发剪影让她险些咬到舌头。
耳尖红得快要滴血的刺客，此刻像只被拎住后颈的猫。
“这孩子一夸就得意忘形呢。”虹夏望着缩进黑袍里的波奇笑道。
凉突然伸手戳了戳刺客的兜帽顶：“下次突进的时候记得站我右边。还有，你左手的格挡姿势容易拉伤韧带。”
波奇整个人僵在原地。原来她们都记得，记得她每一次笨拙的援护，记得她吞咽在喉间的闷哼，记得这个连自己都嫌弃的躯壳如何为团队挡住一次又一次的攻击。
夕阳斜照进休息室，将波奇的影子拉长到虹夏脚边。
她触电般缩回阴影，却忍不住用指尖轻触那道虚影的交界，仿佛在试探自己与“她们”的距离。
三天后的清晨，天色刚刚破晓，一抹蓝色的倩影已悄然立于繁星的炼金工坊之外。
凉用剑尖挑开炼金室的铁阀，金色火焰在操作台底部翻涌。
七年来，这团取自奥特瓦本的地心之火，已将花岗岩台面蚀出熔岩状纹路。
此刻她正用银柄小刀削着石南草，其根须上附着的泥土带着一丝橡树的气息，能中和跌打草的苦味。
凉打了个响指，坩埚底部的火石被点燃，毁灭术士特有的暗红色火焰舔舐着黑铁支架。
切碎的石南草根茎撒入预热过的羊皮滤网时，会渗出淡金色粉末，这是法师塔山田家的独门手法，老山田的笔记里提过“过滤杂质以提纯生命精华”。
跌打草的处理更需耐心。凉用魔法火焰微微烘烤叶片，在微微卷曲后用陨铁矿杵碾磨。
叶片碎裂声中，草汁在石臼里凝成一颗颗翡翠色露珠，这是生命能量被完全激发的状态。
当露珠与金色粉末在坩埚中相遇时，液体突然沸腾。
“稳住...”她左手快速勾勒出平衡符文，右腕一抖倒入北泽大教堂的圣水。
嗤啦一声，沸腾的蒸汽化作细雨，洒落入水晶瓶中，定格为宝石般的红色。
随着炼金工坊内的温度不断升高，一瓶瓶治疗药水被不断地排列在桌上。
法力药水的炼制要危险得多。
凉解开法袍领口，露出锁骨下方的灼痕，那是三年前捕获那只恶魔时所留下的‘纪念’，当时的她还不能完全控制恶魔的力量，但现在已经如臂指使。
她取出前日刚收购的魔皇草，暗紫色叶片上还沾着夜色森林的露水痕迹。这种诞生于墓土暗影交界处的植物，稍有不慎就会让整锅药剂化作毒雾。
研磨时她换了黑曜石臼。每碾一圈，草叶就渗出粘稠的紫黑色液体，像凝固的血。
坩埚里预先铺了层希尔德红岩粉，这是父亲传授的秘诀：用大地厚重的魔力中和暗影的狂乱。当魔皇草汁液滴落时，砂岩瞬间被染成深渊般的墨色，咕嘟冒出的气泡里传出模糊的低语。
她迅速加入荆棘藻粉末，这些从阿戈尔海岸礁石刮下的蓝绿色藻类，在接触到暗影能量的瞬间迸发出星芒。
法力药水的关键在于奥术回路的构建，她指尖虚画在液面绘出奥术符文，沸腾的药水立刻安静下来，呈现出星空倒影般的深蓝色。
当最后一瓶法力药水贴上繁星徽记时，正午的阳光刚好透过气窗洒落进来，将整个炼金工坊照得通亮。
突然间，硫磺与火焰的气息里掺入了一缕柠檬清香。
“一百二十七瓶...这才一上午啊，大炼金师。”虹夏的指间轻轻划过水晶瓶，阳光在瓶身折射出细小的虹晕。“要是米迪科看到这些，又要抱着《高等炼金术》去姐姐那里大喊‘没天理’了。”
“米迪科？她还得再练练。”凉整理好自己敞开的法袍，因为炼制药水的关系，工坊里的温度相当高。“这里还有一批材料，今天应该可以全部完成。”
虹夏熟练地拉开药柜，金棘草的锯齿叶片簌簌作响。石臼发出规律的研磨声，当翠绿汁液泛起微光时，她指尖轻弹，光晕裹着药液滑入沸腾的坩埚。
正巧凉的剑尖挑破花芯，暗红液体与绿光相撞，激起一串晶莹气泡。
凉顺手用袖口擦掉溅到虹夏颊边的药渣，牧师则默契地侧头避让。两人交错的影子在烟雾中摇晃，这套动作她们重复过无数遍。
当炼金工坊的硫磺雾霭被暮色染成暗金，凉用黑曜石剑尖挑起最后一瓶火焰抗性药剂。
瓶身流转的熔岩纹路与墙角木箱里米迪科的作品形成鲜明对比，那些贴着烈焰火漆的药剂瓶，正蒸腾着正统炼金术特有的白色能量。
当夜枭啼叫取代市集钟声，凉将明日的材料清单贴在炼金工坊门口：“呼，剩下的这些就交给米迪科吧。”
虹夏轻轻拍了拍凉的肩膀，“辛苦了我的大炼金师，要不要去大厅透口气？”
走廊尽头的繁星大厅传来熟悉的喧闹声，午后的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洒在地板上，将大厅照得通亮。凉和虹夏走进大厅，目光立刻被角落的委托吸引。
“送信...夜色镇。暗影抗性药剂需要的幽影菇在夜色森林的腐橡区，”凉用剑尖挑起羊皮纸。“正好顺路，我们能省下不少时间。”
“嗯，那我去楼上通知小波奇。”
翌日，晨雾还未散尽时，虹夏已经站在繁星大厅的晨光里。
她今天特意换了新发带，绣着紫金色鸢尾花的绸缎在脑后飘动。
凉靠在窗边翻阅《北境冒险指南》，桌上小碗中装满紫水晶般的莓果。
“姐姐说波奇酱的入会测试成绩是近三年最佳哦！”虹夏突然转身，发梢扫过凉手中的书页，“特别是正面战斗的评分...”
术士用莓果堵住少女的喋喋不休：“安静，我在计算暗影抗性药剂的配比。”她指尖凝结出微型火焰把玩，“我们还需要在午夜时分到达渡鸦岭才能采到幽影菇。”
二楼休息区的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波奇像片被风吹散的叶子，贴着石墙慢慢挪动。
她新换的斗篷明显又大了一号，袖口垂落遮住指尖，兜帽边缘却倔强地翘起一撮樱粉色发丝。
“小波奇！这边！”虹夏一眼就发现了波奇，一把把波奇拉了过来，“这是你的腰包，里面放了防瘴气的香囊。”
窃窃私语从大厅的长桌旁传来。“这是新来的小家伙？”正在擦拭巨剑的战士吹了声口哨。
“是！非常对不起！”波奇突然熟练的鞠躬，双手颤抖地抓住黑袍的下摆。
波奇莫名的鞠躬引起战士豪爽的大笑，“哈哈哈，有趣的小家伙，以后有机会一起出任务。”
其他人也试着向波奇搭话，似乎对看着波奇慌张的样子乐在其中。
凉叹了口气，弹指点燃烤肉架下的焦炭，火星噼啪爆开的声响恰到好处地压住了人群的哄笑。
“准备出发了。”凉把三副面具拍在桌上。虹夏这才发现她准备了不同尺寸，每副边缘还细心地加了绒布。
三人骑着马出城两日后。
正午的夜色森林边缘弥漫着泥土的腥味。商道旁歪斜的路标显示距离渡鸦岭还有15里，褪色的木板上钉满陈旧通告：寻人启事、药材收购价目表、甚至有某位吟游诗人用炭笔画的简易地图。
“比预想中热闹呢。”虹夏指着不远处炊烟。几个裹着面罩的采药人正在休整，他们脚边的铁笼里关着黑色的巨大蜘蛛。
凉扔出三支净化药水：“被它们咬到会产生十二小时幻觉。”她突然朝波奇扔去一支解毒剂，“不想看见小人跳舞就小心点。”
波奇慌乱地接住药剂瓶，把头埋进兜帽里。
虹夏轻笑出声，圣光缠绕的法杖轻点地面，为三人罩上淡金色屏障。腐殖质的腥气顿时被月光草的清香取代。
走进夜色森林地界，天色开始变得晦暗，三人只得下马步行。这里的环境对旅行马来说过于危险，好在这些聪明的小马们会自己找到回去的路。
越往森林深处走，虬结的橡树枝桠就越是低垂，仿佛千万只扭曲的手试图抓住过路的生者。
树皮上渗出沥青般的黏液，在凉点燃的火把下泛出诡异反光。
波奇突然按住剑柄，上方枯枝传来窸窣声，却是只全身溃烂的蝙蝠飞过。
“瘟疫蝙蝠，”凉用匕首削下块树瘤，“附近有亡灵腐地，等会小心雾气。”
夜色渐浓时，他们抵达了一个岔路口。锈蚀的铁路灯歪斜插在碎石堆里，玻璃罩内残留着未燃尽的紫色蜡烛。
“快到了。”凉指着远处如巨人肋骨的嶙峋山岭。
扭曲的橡树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整片森林都像在无声地哭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