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持续了三秒。
三秒钟里，林辰的脑子像被塞进了一台高速离心机，把所有关于“现实”、“逻辑”、“科学”的认知搅得粉碎，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空荡的颅腔里回荡——
她刚才……是不是说了“契约道侣”？
还问了“此处是何方秘境”？
还有，“本座”？
没等林辰从这串信息轰炸中回过神来，黑暗中先响起了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凌清寒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即便没有灯光，她的身影在显示器残骸漏出的微弱荧光下，依旧清晰得像是自带柔光特效。白色古装长裙垂落脚踝，方才那场荒诞的“降临”没让衣角沾染半分尘埃。
她向前走了一步。
林辰下意识往工学椅里缩了缩。
这不能怪他怂——任谁在连续加班三十六小时、精神濒临崩溃的深夜，亲眼看着游戏里的纸片人老婆撕破次元壁砸进自家沙发，还炸了灯泡，都会是这副反应。
“你……”林辰的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打磨铁锈，“你能再说一遍吗？我刚才……可能幻听了。”
凌清寒停住了脚步。
她微微侧首，琉璃色的眸子在昏暗中凝视着林辰。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活人，更像是在打量某种……奇特的、难以理解的造物。
“契约道侣，林辰。”她又重复了一遍，咬字清晰，每个音节都带着古韵的顿挫，“云剑峰第七代掌剑仙尊，凌清寒。你我神魂相连之契，莫非——你已忘却？”
林辰张了张嘴。
没发出声音。
因为他意识到一件事：这个从屏幕里爬出来的“凌清寒”，说话的语调、用词、乃至那副“本座与你说话是你莫大荣幸”的气场，都和他游戏里那个只会循环播放预设语音的老婆……一模一样。
不。
不是一模一样。
是更鲜活，更真实，更……让他头皮发麻。
“我……没忘。”林辰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抬手抹了把脸，试图把理智从崩溃边缘拉回来，“但这里不是云剑峰。这里是我家。我家，你懂吗？就是……凡人的住处。”
他边说边伸手在桌上摸索，终于摸到了手机，按亮屏幕。
白光骤起。
凌清寒的瞳孔在光照下微微收缩，但身形纹丝未动，只是目光紧紧锁定了那个发光的小方块：“留影玉简？不对……此物并无灵力波动。”
“这是手机。”林辰深吸一口气，把屏幕转向她，“你看，这是我的租房合同，这是我的外卖订单，这是我老板催命的微信——这里真的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都市，不是什么秘境！”
凌清寒的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些方块字和图片，眉头越蹙越紧。
半晌，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再次凝聚起那点冰蓝色的微光。但这一次，光点没有飞向任何东西，而是悬停在她掌心上方，缓缓旋转。
林辰眼睁睁看着那光点周围的空气泛起水波般的涟漪。
“灵气浓度……不足云剑峰万分之一。”凌清寒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难以置信的凝重，“天道法则……模糊不清。空间结构……脆弱如纸。”
她猛地抬头，看向林辰：“此处，绝非本座所知的任何一方世界。”
“所以我说了这是——”林辰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见凌清寒转过身，走向了房间角落那台嗡嗡作响的老旧冰箱。
她的步伐很轻，落地无声，白色裙摆在地板上拖出细微的沙沙声。走到冰箱前，她停下，伸出手——不是去拉门，而是将掌心轻轻贴在了冰箱侧面的金属面板上。
“寒意内蕴，生机封存。”凌清寒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恍然，“此乃……寒冰棺？”
林辰：“……”
“且棺中似有活物。”凌清寒的指尖顺着冰箱门缝滑过，语气愈发肯定，“气息微弱，但确实存在。莫非是某种冰封妖兽，或是……”
“那是冰箱！”林辰终于忍不住了，从椅子上弹起来，“里面放的是吃的！鸡蛋！牛奶！昨天剩的半盒披萨！”
他冲过去，一把拉开冰箱门。
冷气混着灯光涌出，照亮了凌清寒微微睁大的眼睛。
她看着里面塞得乱七八糟的塑料盒、玻璃瓶、塑料袋，还有那盒可怜巴巴的、已经干瘪的披萨，沉默了足足五秒。
然后，她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从冷藏室夹出一盒酸奶。
酸奶盒上印着卡通奶牛，还写着“甜蜜原味”四个大字。
凌清寒将酸奶盒举到眼前，翻来覆去地看，指尖那点冰蓝微光悄然渗入包装盒。片刻后，她得出结论：“此物……似是以某种秘法将乳浆固化，再封入这……纸壳之中？倒是精巧。”
“那是塑料……”林辰无力地纠正。
凌清寒没理他。她又从冷冻室挖出一盒冰淇淋，盯着表面凝结的白霜看了几秒，突然抬头：“此物寒气之重，已臻极境。若凡人误食，怕是顷刻间经脉冻结而亡——你囤积此等寒毒于室，意欲何为？”
林辰看着那盒促销价九块九的香草冰淇淋，感觉自己快哭了。
“那是甜品……吃着玩的……”他扶着冰箱门，感觉世界观正在经历第二次崩塌，“算了，你先出来，我慢慢跟你解释……”
十分钟后。
林辰盘腿坐在地板上，凌清寒端坐在唯一的椅子上——她拒绝坐沙发，理由是“此物形状怪异，有损仪态”。
两人中间隔着那张堆满杂物的书桌，像在进行一场跨次元的谈判。
“所以，”林辰用尽毕生耐心，从手机里翻出世界地图、历史年表、物理课本截图，一张张划给凌清寒看，“这里是一个叫‘地球’的星球，现在是公元2023年。我们这里没有灵气，没有修仙，没有宗门——至少明面上没有。大家都靠科学和技术活着，比如电灯、手机、冰箱……”
凌清寒静静地听着，目光随着屏幕上的图片移动。
当看到火箭升空的视频时，她的瞳孔微微收缩。
当看到核爆蘑菇云的纪录片片段时，她放在膝上的手指轻轻蜷了一下。
当林辰翻到一张《仙途》游戏官网的截图，指着上面“本故事纯属虚构”的小字时，凌清寒终于开口了。
“虚构？”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般刺进空气，“云剑峰三千年传承，本座四百载苦修，门下一千二百弟子，藏经阁九万卷功法……皆是你口中‘虚构’？”
林辰哑口无言。
他看着凌清寒的眼睛——那双琉璃色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某种情绪。
不是愤怒，不是困惑。
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东西。
像是……某种坚信不疑的世界，正在眼前寸寸崩毁的裂痕。
“我不知道。”林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板缝，“我真的不知道你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你的世界是不是真的存在。但我可以保证，这里的一切对你来说都很陌生，也很……危险。”
他顿了顿，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诚恳：“你需要先学会在这里生存，明白吗？比如不能随便对电器用灵气，不能在人前施展法术，不能——”
话没说完。
凌清寒忽然抬手，对着桌上那桶没扔的泡面空桶，屈指一弹。
一点微不可查的灵光闪过。
下一秒，空桶里残留的油渍、碎渣、甚至那股挥之不去的调味粉气味，像是被无形的手掌从现实中“抹去”了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
桶身变得崭新如初。
林辰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净尘诀。”凌清寒淡淡地说，“低阶术法，可涤秽去污。你方才说‘不能施展法术’——是指此等微末伎俩？”
“……”
林辰盯着那个干净得反光的泡面桶，足足沉默了五秒。
然后，他缓缓抬手，指向自己的脸。
“我脸上有油吗？”他问。
凌清寒瞥了他一眼：“有。眼角尤甚，应是疲惫所致。”
“那你能……”林辰咽了口唾沫，“给我也来一下吗？不用太干净，就去个油就行，我懒得去洗脸了……”
凌清寒看着他。
那张千年冰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无语”的表情。
但她还是抬起了手。
指尖灵光轻点。
一股清凉的气流拂过林辰的脸，像是有人用浸了冰泉的丝绸轻轻擦拭。疲惫感居然真的褪去少许，眼睛的干涩也缓解了。
林辰舒服得差点哼出声。
然后他就听见凌清寒说：“此界灵气稀薄，施展术法损耗颇大。方才净尘诀所耗灵力，约等于云剑峰吐纳一刻之量。”
“……”
林辰刚升起的那点感动瞬间蒸发。
他猛地想起什么，抓起手机打开电费账单APP，又看了看地上显示器破碎的残骸，最后抬头望向天花板那个空空如也的灯座。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等等。”他的声音开始发颤，“你刚才炸我灯泡……用的是灵力对吧？”
“自然。”
“那显示器……”
“破界之时，灵力失控所致。”
“所以……”林辰的声音越来越虚，“你现在……还剩多少‘灵力’？”
凌清寒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约三成。”
“那如果灵力用光了会怎样？”
“轻则修为跌落，重则神魂溃散。”凌清寒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今晚吃什么，“此界灵气几近于无，若灵力枯竭，本座无法从天地间补益。”
房间里陷入死寂。
只剩下空调外机在窗外嗡嗡作响。
林辰看着眼前这个从游戏里爬出来的、战力全服第一的、但现在只剩三成蓝条的仙尊老婆，感觉自己的胃正在以每分钟三百转的速度抽搐。
就在这时——
“滋啦……”
一阵细碎的电流声突然从书桌下方传来。
林辰低头，看见那台屏幕碎裂的显示器残骸里，几缕残留的电弧正在玻璃裂缝间跳跃。而在那些跳跃的电光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不是显示器的背光。
是一种更幽深、更纯净的，仿佛从极遥远之处透出的——
蓝光。
凌清寒也看见了。
她骤然起身，长袖一拂，破碎的显示器外壳被无形之力掀开，露出了内部烧焦的电路板和零件。
而在那一团焦黑之中，一枚拇指大小的、半透明的蓝色晶体，正静静躺在主板中央。
晶体内部，有星河般的光点在缓缓流转。
“这是……”凌清寒瞳孔骤缩。
没等她说完，那枚蓝色晶体突然炸开！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爆炸——它化作无数道细密的蓝色光线，像有生命的藤蔓般从显示器残骸中疯狂涌出，在空中交织、缠绕，最后汇成一股，笔直地射向——
林辰的眉心。
“小心！”凌清寒厉喝出声，抬手便是一道冰墙在林辰面前凝结。
但蓝光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冰墙，像穿过空气一样简单。
林辰根本来不及躲。
他只觉得额头一凉。
像有人把一块冰贴在了皮肤上。
紧接着，一个冰冷、机械、毫无感情的电子音，直接在他脑海深处轰然炸响：
【警告——警告——】
【检测到异常次元波动……源点定位……定位失败……】
【检测到高维生命体特征……匹配数据库……匹配失败……】
【强制介入协议启动——】
【正在绑定宿主……】
【绑定成功。】
【正在载入系统框架……】
【载入完成。】
【欢迎使用，《仙途》现实适配系统1.0版本。】
【宿主：林辰。】
【检测到绑定伴侣：凌清寒（状态：异常降临/灵力衰竭）。】
【新手引导任务发布——】
蓝色的光流在林辰眼前汇聚，展开成一道半透明的、只有他能看见的全息界面。界面上方，一行大字缓缓浮现：
【任务：教会你的伴侣在三日内，学会使用三种不同的“现代器具”。】
【奖励：《引气诀》体验版·一小时。】
【失败惩罚：系统解绑，宿主记忆抹除。】
林辰呆呆地看着那行字。
然后，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凌清寒。
仙尊大人正盯着他额头上那缕尚未完全消散的蓝光，眉头紧锁，眼中寒芒吞吐，指尖冰晶重新开始凝聚。
一副“你最好给本座解释清楚刚才那是什么鬼东西”的表情。
林辰张了张嘴。
又闭上。
最后，他认命般地低下头，举起手机，点开外卖软件，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句话：
“那个……仙尊大人。”
“您想先学用微波炉热剩饭——”
“还是先学用手机点奶茶？”
